第五章 孤舟欲上更迟迟-《南舟行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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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出了病房,江誉白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冷下去。车停在了茂丰路上的一间小洋楼前。听差的认得江誉白,恭敬道:“四少。”

    “程燕琳呢?”

    听差的一怔,往常见他总是面带几分笑意,没想到他语气这样冷,还直呼程燕琳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燕小姐在书房,正有客人。”江誉白点了下头,错身直奔了程燕琳的书房,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。里面人的谈话声戛然而止,看来人面色不善,又是直闯进来,寻思着怕是一段男女官司。他们互看了一眼,转而恭敬地对程燕琳道:“程小姐,那我们就先告辞了,有什么进展,我们再电话通知您。”

    程燕琳像没看到江誉白一样,笑着道:“那,那件事就拜托两位了。”然后微笑着目送那两个人出去。等到门关上了,她才从书桌上的烟盒子里抽了一根烟出来,自顾自地点着了。“稀客哪,多少年了,四少头一回登我的门。”然后她噗嗤一笑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我找你干什么来了。”

    程燕琳走近了几步,往他脸上吐了口白烟,笑着问他:“是不是想我了?”

    江誉白眉头拧紧了,“燕姨,真该叫你姐姐瞧瞧你这副发春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程燕琳终于有了怒容,她讨厌他这样轻看他。“是你到处发情吧!跟个女人勾勾搭搭不够,送钱送礼物不够,还弄个破船!”

    江誉白笑了,“所以,船真是你烧的?”

    “是,是我烧的。瞧着不顺眼,叫什么不好,江南?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勾搭到一块儿?她也配同你放在一起!”

    江誉白冷笑,“那燕姨配吗?”人走近她两步,手抬起来,轻轻摩挲了下她的脸庞。

    她沉醉在他的抚摸中。他的手却一点一点滑倒她脖子上,然后用力一掐。她被掐得喘不过气,脸涨得通红,下意识去掰他的手。她想,他是恨她的,这样恨。恨有多深,爱就有多深——她最后反而不挣扎了,脸上露出诡异的笑,深情地望着他,享受着这种濒死的快感。在快要失氧晕厥的瞬间,江誉白松开了手。空气一下涌了进来,程燕琳猛地咳嗽几声,然后大口大口喘着气。

    “程燕琳,别忘了人都是有软肋的。如果打算不理会晏阳的死活了,你尽管作妖。劝你别再碰南小姐,离她远点儿,否则……有胆子你就试试,看看你姐姐要是知道晏阳的身世后,她会怎样待你?”然后他拿了帕子擦了手,扔在地上,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程燕琳站不稳,倒在地上喘着粗气。目光里尽是疯狂的恨意,他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拿程晏阳来威胁自己?

    她当初酒后与他同床,无意中泄露了弟弟的身世,那也是她心底最伤恸之处。晏阳根本不是程家的骨肉,是她母亲耐不住寂寞偷偷和一个戏子相好怀下的。程燕琳发现后,为了保住她在程家的地位,弄了毒酒让她母亲自裁。她也答应过母亲,只要她死了,她就好好把晏阳抚养成人。

    待到第二日酒醒后,她追悔莫及,怎么能把这么隐秘的事情说出去!但旁敲侧击几回,江誉白似乎根本不记得她的话。她也只当他那日醉狠了,根本不记得。谁知道他在骗她!他根本什么都知道,不过就在装傻充愣。她是个偏执的性子,她对别人怎样都可以,但别人若是欺骗、背叛、威胁了她,她便要以十倍奉还!

    “不叫我碰她?”程燕琳笑得癫狂,“我就是不碰她,也有的是办法叫你们成不了!”

    裴仲桁趴在床上,背上扎满了针。万林敲门进来,做针灸的罗大夫是自己人,万林同他回话,并没有回避。

    “已经查了,放火的三个人找到了,说是收了人的钱才办的事,不是四爷指使的。不过,人确实是四爷堂口里新入会的兄弟。”

    那也算是他裴家的人做下的了,他这一巴掌挨的并不冤枉。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一点借口,好叫他的念念不忘还有一点情有可原。

    “叫他们弄清楚主顾是谁。”

    万林道是。

    罗大夫开始撤针,然后听得他闷哼一声。

    “二爷您还受得住?”

    他无力地抬抬手,“没事。”

    罗大夫揉了揉他的肩,“二爷您这肩和脖子也太紧了,估计没少头疼吧?平常叫人给您多揉揉。”

    裴仲桁脑子里忽然又闪出梦里的那双手,神色就有些不自在,好在是趴着,没叫旁人看见。等到身上的针都拆了,他坐起身穿上衣服。双腿还是酸痛。不过他向来能忍。

    出了医馆上了车,万林问他是去铺子里看看还是回家。裴仲桁静了静,“去仁爱医院。”万林嘴唇动了动,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,发动了车子。

    裴仲桁坐在车里,他看到江誉白离开医院,也看到南漪后来也离开医院,一直等到夜深人静才下了车。万林很不理解,但还是什么都没问。

    病房里静悄悄的,大部分的病人都已经睡下了。他走到南舟的病房前,病房里没有看护,应该也不会再有人探望了。病房里点着一盏微弱的壁灯,从门上的玻璃望进去,看到床上的人已经睡熟了。门没有锁,轻轻一推就进去了。她睡得很沉,应该是身体底子不错,脸上透着点淡淡的红晕,分外匀停。

    他立在灯光不能抵达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她。他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,只是她从来不知道。渐渐的,他看着看着,眼睛里只有她,心里也容不下别人。

    直到她抽了一巴掌在他脸上的时候,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喜欢她的。那种感觉很奇怪,又矛盾又上瘾。想欺负她,可又会心疼。就是明明知道不属于自己,却那么害怕失去。细水长流的心动比一见钟情还要命,因为当你意识到的时候,心都不属于自己了,一切都为时已晚。或许是读经文读的太多,寻常的感情都无法叫他心湖起涟漪,非得这样的求而不得,才能叫他心思摇晃。

    双腿像灌铅。他这幅身体,背着她上山是自不量力,甚至有一瞬间会觉得同她一起滚下山去同归于尽也很好。但在腿软的时候又分明不肯,是贪恋那不多的亲密无间,想要一份走不到尽头的地久天长。

    喜欢一个人竟然是这样的感觉,心底里有风霜雨雪,寒来暑往,又有数不尽的花落花开。

    站得有些累了,他在椅子上坐下,习惯性地又抽了张纸钞出来。早秋的夜晚,有几片知秋的树叶掉了下来,飘到了窗台上,也是寂静无声的。

    南舟觉得口渴,嗓子太干,干咳了两声把自己吵醒了。睁开眼睛,想起来倒杯水,却看到茶杯已经在床头柜上摆好了。她拿起来喝了一口,竟然还是温的。她记得江誉白走的时候是八点多,墙上的钟却已经指向一点了。大约是刚才护士小姐替她倒的?

    她放下杯子,又躺了回去,正准备闭眼,余光看到枕头旁边似乎有东西。她转过头,又是个纸折的东西。不过这次更复杂,是个立体的大灰狼抱着自己的头,凶神恶煞的,可也并不可怕。她拿到手里,发现狼头那里另有玄机,于是捏了一下狼的肚子。这一捏,她就笑出了声。

    原来一捏住狼肚子,大灰狼就把自己的脑袋举起来,更有意思的是里面是一个羊头。她松开了狼肚子,大灰狼的头又落了下去。双指再一捏,羊头又露了出来。她茫然地看了看病房,似乎椅子的位置变过。

    她忙掀开被子下床。摸了摸椅子,上面还有一丝残留的温度。有人刚才在这里!她的心砰砰地跳起来,也不顾脚伤,拉开门就冲出去。

    静悄悄的走廊里不见人影,除了能听到有些病人的咳嗽声,不甚清晰的呻吟声,什么都没有。她沿着走廊里找过去,“你是谁?”但回答她的只有带着一点空空的回音。

    接着她听到楼梯那边似乎有脚步声,她忙走了过去,迎面却撞上了一个护士。护士小姐被她吓得不轻,见她穿着病服,晓得是住院的病人。“小姐,你怎么跑出来了,是需要什么吗?”

    “护士小姐,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?刚才是不是有人在三零七病房里?”

    护士摇头,“没有呀,没有看到什么人,早过了探病的时间了。哎呀,这么晚了,不要在外面乱跑,我扶你回去休息吧。”护士扶着南舟回了病房。

    躲在四楼梯转角,裴仲桁静静地靠在墙上,直到人消失了他才离开。

    南舟回到病房里再也睡不着了。这肯定不是神仙教母,是人。会是谁呢?肯定不会是江誉白,他要送自己什么向来光明正大,也用不着这样偷偷摸摸。是个不想叫自己知道他存在的人。她一下又一下捏着穿着狼皮的大肥羊,唇角一直扬着。但过了一会儿,鼻子又有点发酸,原来还有人这样在意她。

    南舟在医院住了几日出了院,一回到家就开始跑保险公司。只是接待她的理赔经理回回都说在调查。等了七八日,再去时,那经理一改往日和气颜色,将调查报告摆出来,“南小姐,这场火灾,我们公司决定不理赔。”

    南舟惊愕不已,“为什么不赔偿?”

    “我们调查发现,火灾是人为的。”

    “确实是人为的,被我的仇家放火烧的。”这一点,她早就同他们说过。

    经理笑的很冷,“真的是你的仇家烧的吗?”

    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经理打开资料,“南小姐买的是一切险,投保时的保额是你购船价格的两倍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船买的便宜,但后面做了维修,投保时重置价值你们也是认定了的。”南舟辩解道。

    经理皮笑肉不笑,“南小姐的船载着货回来,却是等货卸了后才起火,明显就是不想赔偿货款,还想拿高额保费,所以才故意等卸货后才放火。”

    南舟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能这样颠倒黑白。“简直是无稽之谈!着火那天晚上我的脚伤了,在松兰山上住了一夜,山上的僧人都能给我作证。我怎么可能下山放火?”

    经理已然是一副不愿再谈的神色,合起了资料。“南小姐,我并不是说一定就是你做的,但是因为很有可能是一桩骗保案。这年头骗子太多,我们现在决定不予理赔,要等进一步深入的调查完以后才有结论。”

    “那要多久?”

    “大概要两三个月。”

    “要这么久?”

    “南小姐,我们并不是只有你一个理赔案子啊。”

    南舟心事重重地离开了保险公司,一出门就看到了江誉白的车。他下了车迎上去,“刚才去你家,阿胜说你一个人来保险公司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,我来问问理赔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样?”

    南舟叹了口气,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。江誉白觉得事情蹊跷,先让她上车,“你先在车上等我一会儿,我想起来有个熟人在保险公司。虽然左右不了结果,好歹叫他替我们多盯着点。”

    南舟点点头也没多想,自顾自地琢磨,没有钱的情况下如何去买新的船,如何再阻止这种事情发生。

    江誉白进了保险公司,找路过的职员问负责理赔的经理办公室在哪一间。那职员见他穿得洋派,脸上没笑的时候气质又矜贵,便脱口告诉了他门牌。

    办公室门半开着。江誉白不紧不慢地从门前走过去,往里探了一眼,果然那个理赔经理他见过,正是那天在程燕琳家里见过的人。他转身离开出了大楼,上了车抱歉地笑道:“也是不巧了,原来我那朋友出差去了,要下月才能回来。”

    南舟倒没表现的太失望,因为她在想另外的事情,因此看上去就有些惘然。

    江誉白见不得她这样,安慰道:“我都说了,钱的事情你不要发愁。我这里拿得出来。”

    南舟心思细,没听他提过生母,怕是同自己一样是个没娘的。他虽然没明说,但在嫡母下头,表面上过得再肆意,里头的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。她不能为了自己的事叫他为难。

    “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了。江南号的钱,我会想办法筹了还给你。”

    江誉白笑意轻了,“南舟,这样说就没意思了。做生意本来就没有稳赚不赔的。这样,钱先不要急着还给我,毕竟你还给我留着股份。至于买船,你权当我借给你的,拿分红做利息就好。”

    “借给我?”南舟脑海里闪过一个缥缈的念头,但是还不很清晰。她盯着江誉白,努力去理清那个思绪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快!先送我回家,我想到了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到了家,南舟叫他在车里等着,她一阵风一样进了门。过了一会儿,又抱着一大箱文书风风火火上了车。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们家的旧账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查账?”

    南舟低头翻着账本,“不,我是想证实一下我的想法。”

    车上毕竟不方便,两人去了江誉白的家里。她记得以前看过买船的交易记录,亏得周氏心细,很多陈年旧账都留着。最后南舟终于找到她要找的几份底账,然后拿给了江誉白看。

    “你刚才说要借钱给我,我就想起来,似乎是记得当时我家祖上买船也不是从公中出的钱。”

    江誉白看了一会儿,“是拿要买的船做抵押,从银号里贷款去买这艘抵押的船。”基本无异于空手套白狼了。

    南舟眼睛发亮,“是啊,所以我不用找你借钱,可以去找银行贷款啊。等保险公司理赔下来,我就能把贷款还上。”

    江誉白替她把东西整理好,“银行放贷是为了赚钱,但最怕贷款人还不起贷款。所以一个人能不能拿到贷款、能拿多少贷款,要么看他的抵押物,要么看他的信用,或者保人。”而她似乎什么都没有,但他心里却有了打算。

    “我母亲还给我留了点东西,应该可以抵押拿到贷款,只是能贷多少的问题。”只是她其实是舍不得那些东西的。先前上学读书已经卖了一些了,只怕再少下去,母亲在她那里一点念想都要留不住了。但她强做着轻松语气。

    江誉白想了想,叫胡管家拿了几分本地的报纸来。两人对着财经版面研究了一阵,最后南舟决定采纳了他的意见,选定了先去汇通银行试试运气。

    “要不这样,明天我陪着你去。有时候人家瞧你是个姑娘家,怕是要欺负你。”

    第二日两人去了汇通银行,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叫叶允明的经理。叶允明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,头发拢得一丝不苟。人的长相同头发、衣服一样,规规矩矩。他评估了一下南舟的资质,很抱歉道:“南小姐,我们不能贷款给你,你的贷款金额太高了。虽然有古董能做抵押,但是我们更倾向于不动产。或者,你有没有什么保人,比如商会会长,德高望重之人,或者保人是名门望族之类的也行。”

    要说这样的人她不是找不到。只是南老爷是个性格狂傲偏执的人,说起来人缘不算好,不然上回讨钱也不会那么难了。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回那种低三下四的难堪。她咬住唇,垂了垂目光,正好看到他桌子上摊了一张报纸,报纸上写着“少帅江启云三战三捷,威震东南,气吞万里,名将风流。”她心头一动,决定豁出去了。“叶经理,我不是没有保人……只是我的保人不大好直接出面。”

    叶允明的眉头挑了一下,南舟这才有些心虚地道:“其实,我是少帅……”她脑子一转,她对这些军阀并不曾留意过,既然一方霸主,必定不年轻了。便转口道:“是少帅弟弟的未婚妻……”

    江誉白本在旁边抱着杯子喝水,这时候突然被水呛住了,猛烈地咳嗽起来。南舟怕他露出马脚,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,频频给他递眼色。

    江誉白咳嗽完抱歉道:“对不起,不小心被呛住了,你们继续。”

    叶允明快速扫了他一眼,见江誉白放下茶杯,摸了摸鼻子。

    南舟面上带着赧然,做出不愿多说,却不得不说的样子,“您也知道,我家的这种情况定然不受夫家青睐,冒然说出去恐怕多有阻挠,所以现在不好叫人知道。倘若找了他人做保人,回头我未婚夫怕又不大高兴……”

    叶允明把目光投向了江誉白,“那,这位是?”

    南舟忙道:“这是我未婚夫派给我的保镖。”

    “哦,保镖……”他又深看了江誉白一眼,然后低头又看了看她的贷款申请。“南小姐,您稍等下,我和我主管商量一下。”

    等人走了,南舟才压着声音抱歉道:“对不起啊,拉着你骗人了。我也是没办法才这样说的。”

    江誉白却是笑如春风化雨,“没关系,不算骗人。”

    南舟正要再说什么,叶允明又回来了,“南小姐,你的情况我们需要再讨论一下。这样,你先回家,我们有消息了会派人通知你。”

    对方没有当场拒绝,说明还是有转圜的可能。两人离开了银行,南舟问他:“你说我要不要再试试其他的银行?万一能批下来,也就不用骗人了。我长这么大还没撒过这么大的慌呢。”这会儿她真有点后悔了。

    江誉白只是笑,“咱们不是分析过了吗,震州这里贷款最宽松的就是汇通了。倘若汇通都说要考虑,那其他银行就不用再想了。”

    南舟想了想,觉得他说的还是很有道理。说话间车到了南家的巷子口,江誉白下来替她拉开车门,她还没开口道别,他却道:“我送你进去。”

    不知不觉就到了秋天,地上薄薄铺了一层红红黄黄的树叶。两个人并肩而行,已是傍晚,暮色从四面八方渐渐拢过来。有归家的行人匆匆擦身而过,有放学的孩童在巷子里追逐打闹,背后是街道上吆喝声、电车声、汽车喇叭声。越往巷子里走,空气里的烟火气就越浓。他们在这样一片热闹吵杂里,都感到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。

    南舟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,他正好望过来。四目相对,南舟低下头,咬着唇笑。什么都不说,好像就明白彼此此时的心境。

    这条巷子有多长,南舟从来没有算过。只是一步一步走过去,尽管刻意地放慢了步子,还是发觉路竟然这样短。快要到家了,院墙里横出的一丛枝丫正垂到江誉白面前。他停了脚步,见上面开着一小朵一小朵像星星的白色小花。他从来没见过,便问她:“这是什么树,这个时候开花?”

    南舟抬眼瞧了瞧,“是胡颓子。这树秋华春实,来年春天就会挂拇指状的红果子。”

    “能吃?”

    南舟笑得粲然,“能吃!酸酸甜甜的,还能酿酒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,你当初是为了这棵树才瞧上的房子?”果然是个小馋猫。

    南舟抿唇而笑,“其实院子里还有棵石榴树。我那会儿看房子的时候,上头挂满了果子。石榴酿酒也好喝。”

    原来还是个小酒鬼,他甚至能想象得出她醉酒的模样。他忍住笑,“那你下回给我酿两坛?”

    “好呀,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船上喝酒。你在海中央看过月亮没有,他们说……”南舟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他在英国留学,往来皆是漂洋过海,怎么可能没见过海上的月亮?觉得自己有时候真是傻气的很,脸一红,便不说了。

    “我原来还真没留心过海上的月亮。那我等着你的酒,酿好了一定要约我。”他笑着看她,声音满是温柔。他不仅想同她一起看月亮,再等上几刻,便是可以看日出了。

    像是不想叫人听见,他说话的时候弯了弯身子,这样的姿态叫她整个人都笼在他身下。额角似乎被他的气息拂到了,不争气地发起烫,她也只剩点头的力气了。

    有邻家妇人从他们旁边经过,故意放缓了步伐,像要将他们看个清楚,又像想要听上几句一样。江誉白想,应该去公园散步才对,没这么多围观的。

    他直起了身子,仿佛才想起什么事。“差点忘了,我父亲下周做寿,不知道你有没有空?”

    南舟也觉得刚才的气氛有点暧昧得喘不上气,好不容易他换了个堂皇的话题,她也就故作大方道:“我现在最富裕的就是时间。不过是你家的家宴吗,我冒然去打扰不大好吧?”

    “放心,请了不少客人,我父亲的意思是把朋友们都请到家里热闹热闹。”

    南舟不是个舞会狂热分子,但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拓展人脉,不交际是不行的。于是点点头应下了。又问了问老先生的喜好,江誉白只说心意到了就行,不拘是什么。

    两人站在门口说话,却听见门后窸窸窣窣的声音,南舟猜到大约是三姨太又在偷听,于是也不同他再说下去,各自道别。她猛地一推门,亏得三姨太躲得快,否则脑袋上必定撞出个大包。

    南舟进了院子,三姨太伸头看了看门外,见那年轻男人走到了巷子口上了汽车。三姨太撇撇嘴,关上了门。“九姑娘,那个男人家里做什么的?他是在追求你,还是你们在谈恋爱?我同你说,女孩子家还是要矜持的哟。不要学那些女学生搞什么自由恋爱,搞三搞四的,把名声都搞坏了。到时候,可就不好嫁了!”

    南舟停下来转过身,“三姨娘,您就少操点心吧。您现在吃不好住不好的,我哪有心思去谈恋爱?您也少在外头乱说,把我名声毁了,才真是不好嫁了。”

    三姨太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,继续追问:“那人叫什么,住在哪里?好好的去男人家里不好的。万一碰上坏人,怎么得了!还是我陪着你去,正好替你看看他家里怎么样。”

    南舟嫌她瓜燥,进了房间立刻就上了门栓,隔着房门道:“您就别操心我了,快去瞧瞧我爹吧。我怎么听阿胜说爹要找个漂亮丫头来伺候他,我还寻思着三姨娘您太辛苦,也是该多个人帮帮手。”

    三姨太虽然想找个丫头,可是没打算找个漂亮丫头精进家。家都成这样了,老头子还想纳妾?门都没有!做了一辈子妾,好容易女人们都散了,老头子只能依靠她。老十又是个女儿奴,不会争风吃醋。眼见自己扶正有望,可不能叫人截胡。她这时顾不上南舟了,颠着小脚回了厢房准备和老头子算账去。

    江誉白一到家,胡管家便说明先生打电话来约他晚上去宜春居去打牌。江誉白道了声知道了,换了衣裳离了家门。照常车后跟着尾巴,一直跟到了宜春居。老鸨认得他,脸上笑出了花,“四少,有日子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江誉白笑了笑,“明少爷叫了珍珠的局。”老鸨一甩手帕,笑得褶子更深刻了几分。这两人一向好这一口,见怪不怪。笑着叫伙计引着江誉白去了白珍珠的房间。

    白珍珠是宜春居的头牌,她的房间自然比旁人都奢华舒适。他进去的时候叶允明正拉着白珍珠的手,头凑头不知道在说什么。见他来了,白珍珠抽了手掩唇一笑,“四少来了,我去叫人备酒菜去。”其实是留说话的机会给两人。

    见她出去了,江誉白才松了送领带,拿水扑灭了熏香。“亏你也受得了这味儿。”

    叶允明呵呵轻笑,“咱们就是爱庸脂俗粉,哪这么金贵,这点味道还受不了?”

    江誉白斜了他一眼,眼风又扫了扫门外,“靠得住吗?”

    “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——世界上不会有比这个更坚贞、更靠得住的了。”叶明允向来自信,说起这个侃侃而谈。江誉白听得有点心不在焉,叶明允瞧出来,停下来含着笑道:“你还是没拿定主意?”

    江誉白捏了捏眉心,“我不想利用她。”

    叶允明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一下,“你不是打算来真的吧?”然后又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,已经瞧出答案来了。他以为江誉白为情伤过后,大约是不会对什么人动心了。“嗨,这是怎么说的……”

    两人是孤儿院的旧友,那时候关系就比旁人好。江誉白回了江家以后,长久以来还不忘给予他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,他对于江誉白的境况也是一清二楚。到现在,两人是心腹、是朋友、更是异性兄弟。

    看他还不言语,叶允明忽然笑了,“确实,感情的事情也是说不准的,碰到就是碰到了。只是,你还是不要感情用事。江夫人查你的账查得太严,花天酒地她不管,但其他稍微大笔进出的款项都会叫她疑心的。这一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,南方那批货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。现在正是急着用钱的时候,等那边销了货,咱们赶紧把款子还上,神不知鬼不觉。这也不算是利用她吧?于她没有半点损失。退一万步说,如果有一日南小姐发现了,单凭你为她做的那些,也足够了。”

    江誉白还有些犹豫——先诱着南舟去汇通贷款,再借机做阴阳合同,把十万的贷款做成三十万,他们从中利用差价来做自己的生意。他入股南舟,不仅仅是想帮她,更是必须有个安全的屏障来走他们自己的账。其实明明白白同她说,他想她应该不会反对。但他又觉得现在她什么都不知道,反而是为她好。

    叶允明没有再说什么,他知道江誉白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,这番犹豫必定是有他的顾虑。白珍珠这时候在外头轻扣了两声门,然后带着两三个秀致丫头前后脚进来。布上酒菜,她自顾自抱起琵琶弹唱起来。

    叶允明手指点着桌面和着拍子,目光却放肆地和她目光纠缠。她败下阵来,是真有了羞意。半垂了眸子不敢再看他,但歌声却愈发柔婉。这番含羞带怯并不是伪装,是动了真情的样子。

    江誉白缓缓抿了口茶,然后放下茶杯,“明兄,就按着你说的办吧。”

    过了几日,南舟终于收到了银行的通知,可以过去办理贷款手续了。南舟高兴坏了,自然第一个把消息告诉了江誉白。去银行那日,要签字画押的文书实在太多,又是间美国人的银行,便有不少文书是英文。南舟英文略懂一些,不算精通,尤其看到密密麻麻的一大片,先发起憷来。叶允明说可以叫翻译一行一行解释,南舟想着有江誉白在就不用旁人,便请他帮忙看着。

    江誉白是一旦下定决心便从不叫自己后悔的人。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,他也把最差的结果想到了。他心中自有一杆天平,孰轻孰重他早有了自己的结论。他走到现在,吃过太多苦,见惯人情冷暖,平常笑得比人都多,心却又比旁人更硬。

    他仔细地把文书都看了一遍,偶尔问上叶允明几句,然后拿给南舟。南舟不做他想,提笔便是一页一页签上字。

    他心头有瞬间惘然,一个人竟然可以这样无原则的信任另一个人?他又想起白珍珠,或许女人爱上男人,便是如此?他曾经也爱程燕琳,但却从来没真正同她交过底。爱的也不彻底,更像是情窦初开的男人对女人的喜欢。也可能是那时候程燕琳把她自己的形象营造的太好,他以为她应该是江家满意的儿媳对象,却不想会被骗的那样惨。他所谓的“情伤”,也是半真半假。再不信任人,到是十分的真。

    就像他从前在孤儿院,睡觉时从不敢深睡过去。孤儿院孩子多,吃的少。他功课好、干活多,有时候教员会多给些东西给他——后来才知道,那是江帅叫人特别关照他一点。只可惜“关照”两个字轻飘飘的飘到他这里,没剩多少余温和力量。一个人如果不足够强大,身上带着好东西,就是催命符。总有大孩子趁着他睡着抢他的吃的,如果护不住东西,第二天就要挨饿。人在饥饿面前,礼义廉耻往往是最先被丢开的,剩下的就是求生的本能。

    弱小的自己和弱小的叶允明结成了同盟。他们轮着醒着看守食物,第二天江誉白就分一半吃的给他——倒不是多信任叶允明,只是利益捆绑在一起,比所谓的感情更坚固。他是被弱肉强食的人肉森林洗礼过的,才有如今这颗郎心似铁。

    银行批了十万的款子,南舟本不想贷这么多。开始只是想再买一条船,可这几日又做了不少研究,心思活泛了,主意也变了。待文书签完,叶允明帮她开了户头,叫她略等几天钱就可到账。他又亲自做了她的私人banker,往后账目问题直接同他联系即可。

    一番复杂的手续办完,南舟便一刻不停地要去建州。江誉白等闲不能出震州,怕程氏疑心他什么。但同南舟却只字不提,只说还有些事情走不脱,不能陪她同去。南舟虽然有些许失落,但她也是独来独往的性子,很快就收拾了情绪,高高兴兴地和阿胜上了船去了建州。

    到了建州,南舟先回学校去看望了老师和同学。对于她的休学,老师也深感惋惜。只是人生各有各的无奈和际遇,很难说她走的那一条就不是对的路。当听说她来买船,老师立刻拿了自己的名片给她,方便她选到好船。

    每日里看船、核算、比较,最后选了一艘吨位、吃水、马力都满意的货轮。定好了船,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回震州。她答应了江誉白去赴宴,不想错过。这几日天天晒太阳,两人都晒黑了不少。从客轮上下来,踏到震州的陆地之上,南舟只觉得人生有新生之感。

    洋车把两人拉到了南家大门前。下了车,阿胜付了车资,拎行李下来。南舟一转头望见巷子口停下一辆汽车。她心头一跳,往常巷子口的汽车必定是江誉白的车。只是再仔细一看,虽然也是黑色的汽车,但牌子似乎不是同一个。有汽车夫打开车门,下来的竟然是南漪。

    南舟觉得诧异,又看了一会儿。跟着南漪下来的是一个时髦的女郎,只是南漪同她身高相仿,正好挡住了对方的脸。两个人似乎是拉着手在说话,样子十分亲热。

    只要不是裴益就好,南舟便没再看下去。那边南漪也看到了南舟,同女郎道了别,小跑着过来,“姐姐,你回来啦,真想死我了!”

    南舟再望了望那汽车,车已经开走了。“是你的同学?”

    南漪摇摇头,“是我新交的朋友,是个姐姐,对我可好了。”

    晚上南漪帮南舟整理行李,句句不离那个朋友。

    原来,往常三太总是指使南漪做着做那,她碰上小考,在家中无瑕复习,只好在学校里呆得晚些。有天回家时天色就很晚了,路上遇上几个流氓,正好这位程小姐路过救了她。再有一回去医院实习,又碰上了这位程小姐在发脾气,不叫护士抽她的血。看到南漪后,便叫她来抽血。她抽了两回都没扎进血管,自己都快哭了。谁晓得程小姐这样好脾气,不仅没生气还安慰她,最后终于是抽到了血。两人就这样一来二去的认识了。虽然程小姐大她六七岁,人却是极好的人。她同南漪一见如故,还认了她做干妹妹。

    南舟知道南漪这样柔软的性子又长得漂亮,是极容易讨人喜欢的。好在是位小姐,要是对方是个男人,她怕是要犯嘀咕的。如今见她有了自己的朋友,也替她开心。看南漪又要做家务又要读书很是辛苦,思忖着是得寻个做杂事的丫头来了。只是这房子虽然够住,再添一个人到底是拥挤。她暗下决心,赚了钱一定要换一处大点的宅子。

    到了宴会那日,江誉白派了家里的汽车去接南舟。老帅地位尊贵不可能在外迎客,少帅军务繁忙此时还未从外地赶到。即便是到了,也不过走个过场,迎客的任务自然就落在江誉白身上。

    汽车接上南舟,一路往城东开。虽然心里有了准备,可进了江家宅邸,南舟还是觉得自己怕是太低估他的家世了。三层恢弘洋楼不说,单看路上几道军队守卫的关卡,就知道江父大约是什么军政要人。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汽车夫:“今天做寿的老爷子还在野吗?”

    汽车夫觉得奇怪,但她是四少的客人,便老实地回答:“老帅如今不怎么出来,是少帅独掌一面。”

    老帅、少帅、江……她一拍自己的脑门,她果然是迟钝的可以!

    她一下车就看到江誉白站在灯火阑珊处,唇角挂着笑同人寒暄。他本是五官深刻的人,但在幽幽的灯光下,整张脸的线条都变得很柔和。一身深灰色三件套西服,举手投足间能看到里面收身的缎面背心的流光。她觉得这个人挺拔极了,有种木秀于林的姿仪。

    看不见他时似乎也没什么,可现在忽然见到了,发现好几天不见竟然很想看见他。

    江誉白也望见了她,同身边人交代了两句便走过来。他吃不准她知道他的身份会怎样,便只能拿捏着分寸开玩笑道:“南小姐大驾光临,寒舍蓬荜生辉。”

    南舟装模作样地抬头望了望眼前三层的西班牙风格的洋楼,怕是震州地界上最大的花园别墅了吧。“寒舍?”然后粲然一笑,“江四少别来无恙。”

    她同来贺寿的人一样笑着递上了贺礼,说了几句应景的吉祥话。他接了礼,交给旁边的佣人,目光都在她脸上,生怕看到她目光里流出一星半点的不高兴。可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,并没有什么异样。他心里莫名踏实起来,“回头我再同你解释,你先进去。有好吃的,先吃饱,回头请你跳舞。”他匆匆低声说了几句,客人源源不断地进来,不能同她说太多。

    南舟随着招待迈步进了宴会厅。江家办的是西式宴会,请了白俄的乐队在演奏音乐。大约寿星公还没出来,客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聊吃东西。

    南舟来时吃过东西,这时候也不饿,只拿了杯香槟酒慢慢喝。她没有什么相熟的人,因为没人引荐,也不好贸然同人攀搭。不过她不是敏感自怨自艾的性子,就是静静地观察旁人,也能找到不少快乐。

    忽然见不少女眷都走向一个穿烟蓝色旗袍的中年夫人,那夫人众星拱月般站在人群里,含着很程式化的浅笑,不算咄咄逼人,却也是高高在上。说不上什么华服美饰,但只那脖子上一挂珍珠,便是滔天富贵的无言彰显。南舟猜想,这位大约就是江誉白的嫡母吧。

    寿星公总也不现身,宴会也没有要开始的样子。南舟等不来江誉白,等来了,怕他也是忙得难以应酬自己。身后不远是扇玻璃门,南舟透过门往外看,似乎是花园。她是个自由身,想着宴会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开始,便从那门里溜了出去。

    花园里也都挂了彩灯彩旗,园子里倒也不是没有人。有的和自己一样在参观花园,有的则是端着酒在聊天。她走在其中,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——这就是他的家。这样一想,觉得也就是这样的家庭才配得上他的风度气质。又想到去银行那日,她傻傻地说自己是少帅弟弟的未婚妻,脸腾地就红起来。她从来也没问过他的出身,因此也不觉得是被他欺骗。只是现在想起来,也就剩一句“原来如此”。

    西式的花园讲究均衡、比例,高低有致的花木规规矩矩,穿插着喷泉、雕塑。整个布局似乎是一览无余,但走着走着会发现每一条路看上去都一样,通往的方向却是南辕北辙。虽然挂着彩灯,但也仅仅能看清一点路而已。

    大厅飘过来的音乐声变了调子,她估摸着差不多宴会要开始了,便开始往回走。她想抄一条近路,刚走了一小会儿就有人跳出来厉声问:“什么人!”

    南舟被吓了一跳,忙解释道:“我是赴宴的客人。”那人看她穿着打扮的确是赴宴的样子,缓了神色,伸手一扬,“小姐,顺着往前走,第三个岔口走过去,然后左转走到底就是大厅了。”南舟谢过他,错身走过去,余光却瞥见他身后长椅上有人正在对着棋盘蹙眉。

    南舟记性好,想起是那天码头和裴仲桁下棋的老人家。她这一愣神的功夫,那个侍从冷着声音问:“小姐,还有什么事吗?”

    老人家一抬头看见了南舟,紧锁的眉头顿时松开了,冲她招了招手,“原来是小姑娘你啊!过来过来,陪老头子下盘棋。”

    南舟抱歉道:“我是来赴宴的,宴会好像要开始了……”

    老人家不以为然道:“不着急,我知道还早着呢,这盘棋下完才能开始。”

    南舟被他勾起了棋瘾,想着回去也是无聊,便笑着走过去坐下。没有桌子,棋盘放在长椅中央,两人分坐两端。南漪低头一看,发现他在下排局。她不见得棋艺有多高明,但胜在记性好,每盘棋的重要步骤她都能记住。加之又喜欢看排局,看得多了,很容易融汇贯通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丫头你有点水平,跟老夫下棋,可不要藏着掖着,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。”老人家重新摆好了棋盘。

    南舟没什么胜负心,对年纪大的慈祥男士有种天然的尊慕。因为尊敬对手,便不会故意深藏不露。两人对垒了一局,南舟凶险得赢了。

    老先生自嘲地笑道:“不行了,长江后浪推前浪啊。这是谁家养出来这样聪慧的丫头,做你爹怕是夜里都要笑醒。”

    南舟笑了笑,笑得很勉强。老先生瞧出来了,“怎么,你爹对你不好?你爹要是不要你,就过来给我做闺女,天天陪我下棋。”虽然只是老人家的安慰话,南舟听了还是很感动。

    看耽误的时候久了,不好再耽搁,南舟便起身告辞。老人家却叫她稍等一下,然后低声同侍从说了句话。那人应了声“是。”便退开了。不过片刻,那人捧着一个小锦盒转回来。

    “今天丫头赢了老夫的棋,就送件礼物给你做个彩头。”老人家笑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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