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64 章-《青芒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他可能不知道,这断手的残疾会跟随他一辈子了;他也可能知道,只不过是见过太多这样的情景而变得麻木无感了。

    【不会疼吗。】这是后来那则新闻的标题。

    做完一切后,他们起身,站在非洲的红色土壤上。

    舒涵平静却庄重地说:“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,那就把真相告诉世界。”

    .

    他们驻扎的上尼罗州是苏丹和南苏丹交界的地方,紧邻埃塞俄比亚,是近年来动乱最频繁的地方。

    他们在上尼罗州的一个名叫纳赛尔的小镇上,夜以继日地报道,拯救伤员,不辞辛劳。

    纳赛尔驻扎了一支中国维和的军队,就在他们的居住地旁,但居住地也并不安稳。

    陈青芒时常被床和窗的颤动声震醒,在一片炮火和尘土飞扬中醒来。

    因此她很浅眠,一但有动静立刻就醒了,而醒了就再也睡不着,便拿出笔记本开始写稿。

    南北苏丹之间内战不断,种族分裂,饥饿,贫穷,死亡,战争,这里几乎每天都在上演。

    陈青芒见多了鲜血,也变得麻木,职业使然,每次无论哪里有战乱,在人们四处逃窜的时候,她总是要逆着人流往最危险的地方去,要用相机记录下一幕一幕真实残酷血腥的画面。

    在这种疲累又忙碌的生活中恳恳切切地工作,时间一晃到了六月份,是盛夏的季节。

    土地干裂,饥渴燥热蔓延开来。

    日间太阳直射,温度能够高达四十五度以上,人走在烈阳下,几乎都要被烤化。庄稼草木因极度缺水而干枯,连成一片,远远望去,像浸没在黄沙中,是荒原上最破败凄凉的景色。

    陈青芒在在工作的这几天里认识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,女孩叫lilia,讲话天真稚气。

    她爱顶着烈日走过长长的土路,来找陈青芒玩,几乎每天都来,她用着生涩的普通话叫她“记者姐姐。”

    陈青芒低头轻轻摸她的头发,微笑着教她画画,给她拍照,还喂她吃了巧克力。

    只不过那巧克力因为高温已经化掉了,但lilia吃得津津有味,大眼睛眨呀眨,她说着前几天陈青芒教给她的中文:“我爱你,姐姐。”语调不是很准,但很真诚。

    细指轻轻揉了揉lilia柔软的脸,听见她的话,陈青芒心里忽的一颤。一时心绪复杂又难过。

    lilia天真地问她:“what'slove”(爱是什么?)

    陈青芒淡笑着回:“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一天,突然想到他,心脏就蓦然一痛,眼泪不自觉就流下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有他的过去,就像遥远的神话。”她用长长的中文说这句话,lilia懵懵懂懂,朝她点点头,弯上唇露出小兔子一样的白牙齿,微笑回:“isee.loveisapersonhidinginmysister'sheart.”(我知道啦,爱就是有一个人藏进了姐姐的心里。)

    陈青芒欺骗自己说:“我已经把他掏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.

    那天傍晚,她换了一件天蓝色的印花长裙,开着外派的汽车,沿着纳赛尔小镇的边缘驶出去,开了近半个小时,她到了最近的青尼罗江边,下车,伫立在江边,看着江面,波涛翻滚。

    她站在一块岩石边,划燃了一根火柴,点燃了她从mike那讨的一支烟,她吸了一口,呛得眼泪都出来了。

    突然无法抑制地想念起喻钦,很想很想,比来非洲以后的任一时刻都要想念。

    那只烟她只吸了一口,就快要受不了,而喻钦,她好像每次见到他他都在抽,烟瘾有那么大吗,还是生活得根本不快乐。

    数了数,距他们上次相见,好像已经快过去一年了,而他们在一起的那些记忆却越来越深刻,烙印在她的脑海里,无论如何也撕不碎抹不灭挥不掉。

    她被困在他的囚笼里,好多年。

    陈青芒在那条江边站立了半个小时,然后离开。在路上,她能轻车驾熟地避开流弹碎片,没有任何恐惧。

    她见惯生死,见惯离别,却忍受不了爱恨。

    .

    翌日,上午。

    陈青芒正拿着相机在外记访拍照,她意外地拍到了野生麋鹿,一对鹿角纤巧漂亮,像珊瑚枝,眼睛也很有神采,晶亮清澈。

    他们之间隔着七八米,麋鹿正埋着头在吃草。

    陈青芒轻轻地蹲下身,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它,轻闭左眼,用相机讲麋鹿圈进取景框里,对焦,摁下快门,“咔”的一声,麋鹿抬头与她对视,抓拍住了那个神情。

    下一秒,麋鹿灵巧矫健地跑走了。

    麋鹿跑走了,alice却微笑着朝她迎面跑过来。

    她笑得小白牙露出来,对她开心地说:“themilitarydistricthasgivenyouamissiontointerviewthenewlytransferredofficer.”(军区交给你一个任务,让你去采访新调过来的长官。)

    “ahandsomesingleman.”(一个很帅的单身男人。)alice笑得眼波盈盈,眼里的大海忽然有了游鱼。

    陈青芒点头回好,相机挂在脖子上,她和alice一起往驻扎地的方向走。

    约二十分钟后到了,陈青芒去拿湿毛巾沾湿了脸,收拾完毕就抱着相机和笔记本去了。

    她穿着白衬衣牛仔裤,扎着简单的马尾,清爽又干净。

    singleman?

    维和部队驻扎的地方不远,几步路的距离,到了门前,她敲了敲门。

    为她开门的是一个中国士官,向她笔直地敬了一个军礼。

    陈青芒微笑着道谢:“麻烦您了,谢谢。”

    士官领着她往屋内走。那位长官是在二楼,他们去了二楼。

    进了二楼房间,她只隐隐约约看着个熟悉的侧脸,那人一身军绿色军装帽沿压得低,侧对着她,直能瞧见刀削般的侧脸。

    陈青芒上前几步,她站在他身侧,礼貌地问:“长官您好,我是外派记者陈青芒,现在想采访一下您。

    试探着开口:“请问,我们可以开始了吗?”

    “可以。”低沉冷冽的声音。

    这声音未免太过熟悉了。陈青芒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,他们的距离不过两三米。她拿出笔记本,开始记录提问。

    “不知长官姓名?”她低头准备记录,却很久都没有听见答案。过了很久,她听见他的回答,很哑很淡的一声。

    “喻钦。”

    握笔的手一顿,在白色的稿纸上划出一条黑线,她错愕地抬头,他们目光对上,那一瞬间,陈青芒的眼泪就涌了上来。

    喻钦看着她,瘦了也黑了,很心疼,很想把她抱进怀里。

    上一次见面吵得那么厉害,现在好像通通都不重要了,他只是克制不了地想她,想见她,想爱她。

    他们沉默地对视,而后又双双移开眼,陈青芒注视着脚下的一方地板,缄默良久,她尽量平静地提问:“为什么来这里?”顿了顿,继续问:“怎么找到这里的?”

    喻钦回答得很轻佻,散漫,他说,“为了你啊?”为了找你,不辞千里,越过茫茫大洋,越过硝烟战火,独自开着越野车,几乎走遍了苏丹的每一个地方,受了很多伤,流了很多血。

    都是为了你啊,为了找到你,担心你受伤,所以想要寸步不离地保护你。

    是因为在听说你来了这样危险的地方,就害怕担忧得心绪不宁,才会出任务时又在最脆弱的地方挨了一刀,旧伤新伤叠加,鲜血止不住地流,痛至淋漓。

    可是他却淡淡地笑笑,眼角微微挑起,用最平淡的口吻提起,“是巧合。”我来这里,是巧合,我们重逢是巧合,我为你不顾一切,是巧合。

    世上再没有这样的巧合了。

    指甲陷入了肉里,陈青芒紧抿着唇角,是的,她难受,她痛苦,在她回答之前,她又听见喻钦散漫地说,“开个玩笑。”

    ‘为了你’是玩笑,还是你就是玩笑?

    陈青芒忍住离开的冲动,她抬头看他,不卑不亢,固执温和地点头回:“嗯。”

    她继续往下采访,看着笔记本上的问题,年龄,籍贯,她通通替他答了。

    只剩下婚姻状况那一栏,她想起alice对她说的singleman。

    心底最深处莫名燃起卑劣的希望,却又伪装成漫不经心,她例行公事般地开口提问:“长官,你结婚了?”

    喻钦听见这之后明显愣了一下,片刻后,他抬眸,看着陈青芒的眼睛,似笑非笑:“和你啊。”

    陈青芒也是一愣,轻咬着唇角,心中又酸又涩,补充提问:“你没结婚吗,那你怎么女儿都有了?”

    心脏咚咚的跳个不停,陈青芒捏紧手指,咬住下唇等待着他的回答。

    “我女儿,肖梨吗,”喻钦看着她垂着眼睛小心又在意的模样,无奈的笑笑,“她是我领养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是为这事难过吗,是因为这样才和我永远不可能吗,你怎么这么傻啊,我的阿芒。

    陈青芒眼泪唰的就流下来了,唇色被咬得发白,好看的杏仁眼里氤氲着一层水汽,哀伤又欣喜,她看着喻钦,轻道:“你个骗子。”

    “你女朋友呢,你一个人跑这里来,她不担心你吗?”这么远的地方,这么危险,硝烟战火遍地生的土壤上怎么就是我们重逢的地方呢。

    还在担心,还在试探,陈青芒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点。她害怕插足别人的感情,是因为难以启齿还是根本不对他们之间抱有信心?

    她对面的那把椅子被一双大手拉了她的身边,喻钦弯腰坐下,然后不由分说地紧紧抱住了她,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,感受着她柔软的黑发,近乎贪婪地嗅着那方淡淡柠檬味的清香。

    还是和从前一样让她安心,原来一直没有变过。

    喻钦低头吻在她的额头上,轻轻道:“我的女朋友,一直都只有你一人。”
    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