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是新娘子坐的花轿。 新郎官头戴金花,身穿蟒袍,骑着匹毛色纯白,全无杂色的高头大马,走在行列最前面。 世上所有的新郎官,一定都是满面喜气,得意洋洋的——尤其是新娘子已坐在花轿里的时候。 一个人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,也很怕看到别人开心得意的样子。 萧十一郎平时本不是如此自私小气的人,但今天却是例外,他也不知道是无意,还是有意,突然弯下腰去咳嗽起来。 沈璧君头虽是抬着的,但眼睛里却什么也瞧不见,看到别人的花轿,她就会想到自己坐在花轿里的时候。 那时她心里还充满了美丽的幻想,幸福的憧憬。 但现在呢? 她只希望现在坐在花轿里的这位新娘子,莫要遭遇到和她同样的事,除了自己的丈夫外,莫要再爱上第二个男人。 新郎官坐在马上,头抬得很高。 一个人在得意的时候,总喜欢看着别人的样子,总希望别人也在看他,总觉得别人也应该能分享他的快乐。 但这新郎官也是例外。他人虽坐在马上,一颗心却早已钻入花轿里,除了他的新娘子外,全世界所有的人他都没有放在心上、瞧在眼里。 因为这新娘他得来实在太不容易。 为了她,他也不知吃了多少苦,受了多少气。 为了她,他身上的肉也不知少了多少斤。 他本来几乎已绝望,谁知她却忽然点了头。 “唉,女人的心。” 现在,受苦受难的日子总算已过去,她总算已是他的。 眼见花轿就要抬进门,新娘子就要进洞房了。 想到这里,他百把斤重的身子忽然轻得好像要从马背上飘了起来。 他抬头看了看天,又低头看了看地。 “唉,真是谢天谢地。” 八匹对子马,十六个吹鼓手后面,就是那顶八人抬的花轿。 轿帘当然是垂着的。 别的新娘子一上了花轿,最刁蛮、最调皮的人也会变成呆子,动也不敢动,响也不敢响,甚至连放个屁都不敢,就算有天大的事,也得忍着。 但这新娘子,也是例外。 帘子居然被掀开了一线,新娘子居然躲在轿子里向外偷看。 萧十一郎刚抬起头,就看到帘子后面那双骨碌碌四面乱转的眼睛。 他也忍不住觉得很好笑:“人还在花轿里,已憋不住了,以后那还得了?” 这样的新娘子已经很少见了,谁知更少见的事还在后头哩。 轿帘突然掀起。 红绸衣、红绣鞋,满头凤冠霞帔,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新娘子,竟突然从花轿里飞了出来。 萧十一郎也不禁怔住。 他再也想不到这新娘子竟飞到他面前,从红缎子衣袖里伸出了手,“啪”的一声,用力拍了拍他肩头,银铃般娇笑道:“你这小王八蛋,这些日子,你死到哪里去了!” 萧十一郎几乎已被那一巴掌拍得跌倒,再一听到这声音,他就好像真的连站都站不住了。 吹鼓手、抬轿的、跟轿的,前前后后三四十个人,也全都怔住,瞪大了眼睛,张大了嘴,那神情就好像嘴里刚被塞下个煮熟滚烫的鸡蛋。 沈璧君也已怔住,这种事,她更是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。 新娘子笑着道:“我只不过擦了一斤多粉,你难道就认不出我是谁了?”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我就算认不出,也猜得到的……世上除了风四娘外,哪里还找得出第二个这样的新娘子?” 风四娘脸上的粉当然没有一斤,但至少也有三两。 这当然是喜娘们的杰作,据说有本事的喜娘不但能将黑姑娘“漂白”,还能将麻子姑娘脸上的每个洞都填平。所以世上每个新娘子都很漂亮,而且看来差不多都一样。 但再多的粉也掩不住风四娘脸上那种洒脱而甜美的笑容,那种懒散而满不在乎的神情。 风四娘毕竟是风四娘,毕竟和别的新娘子不同,就算有一百双眼睛瞪着她,她还是那般模样。 她还是咯咯地笑着,拍着萧十一郎的肩膀,道:“你想不想得到新娘子就是我?想不想得到我也有嫁人的一天?” 萧十一郎苦笑着,道:“实在想不到。” 风四娘虽然不在乎,他却已有些受不了,压低了声音道:“但你既已做了新娘子,还是赶快上轿吧,你看,这么多人都在等你。” 风四娘瞪眼道:“要他们等等有什么关系?” 她提起绣裙,轻巧地转了个身,又笑道:“你看,我穿了新娘子的衣服,漂不漂亮?” 萧十一郎道:“漂亮,漂亮,漂亮极了,这么漂亮的新娘子,简直天下少有。” 风四娘指头戳他鼻子,道:“所以我说你呀!……你实在是没福气。” 萧十一郎摸着鼻子,苦笑道:“这种福气我可当不起。” 风四娘瞪起眼,又笑了,眨着眼笑道:“你猜猜看,我嫁的是谁?” 萧十一郎还未说话,新郎官已匆匆赶了过来。 他这才看清这位新郎官四四方方的脸,四四方方的嘴,神情虽然很焦急,但走起路来还是四平八稳,连帽子上插着的金花都没有什么颤动,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块刚出炉的硬面饼。 萧十一郎笑了,抱拳道:“原来是杨兄,恭喜恭喜。” 杨开泰看见他就怔住了,怔了半晌,好容易才挤出一丝笑容,也抱了抱拳,勉强笑道:“好说好说,这次我们喜事办得太匆忙,有很多好朋友帖子都没有发到,下次……” 刚说出“下次”两个字,风四娘就踩了他一脚,笑骂道:“下次?这种事还能有下次?我看你真是个呆脖子鹅。” 杨开泰也知道话说错了,急得直擦汗,愈急话就愈说不出,只有在下面去拉风四娘的衣袖,吃吃道:“这……这种时候……你……你……你怎么能跑出轿子来呢?” 风四娘瞪眼道:“为什么不能,看见老朋友,连招呼都不能打么?” 杨开泰道:“可是……可是你现在已经是新娘子……” 风四娘道:“新娘子又怎样,新娘子难道就不是人?” 杨开泰涨红了脸,道:“你……你们评评理,天下哪有这样的新娘子?” 风四娘道:“我就是这样子,你要是看不顺眼,换一个好了。” 杨开泰气得直跺脚,喘着气道:“不讲理,不讲理,简直不讲理……” 风四娘叫了起来,道:“好呀,你现在会说我不讲理了,以前你为什么不说?” 杨开泰擦着汗,道:“以前……以前……” 风四娘冷笑道:“以前我还没有嫁给你,所以我说的话都有道理,连放个屁都是香的,现在我既已上了花轿,就是你们姓杨的人了,所以你就可以作威作福了,是不是?是不是?” 杨开泰又有些软了,叹着气,道:“我不是这意思,只不过……只不过……” 风四娘道:“只不过怎样?” 杨开泰眼角偷偷往后面瞟了一眼,几十双眼睛都在瞪着他,他的脸红得都快发黑了,悄悄道:“只不过你这样子,叫别人瞧见会笑话的。” 他声音愈低,风四娘喊得愈响,大声道:“笑话就笑话,有什么了不起,我就是不怕别人笑话!” 杨开泰脸色也不禁变了。他毕竟也是个人,还有口气,毕竟不是泥巴做的,忍不住也大声道:“可是……可是你这样子,要我以后怎么做人?” 风四娘怒道:“你觉得我丢了你们杨家的人,是不是?” 杨开泰闭着嘴,居然给她来了个默认。 风四娘冷笑道:“你既然认为我不配做新娘子,这新娘子我就不做好了。” 她忽然取下头上的凤冠,重重地往地上一摔,大声道:“你莫忘了,我虽然上了花轿,却还没有进你们杨家的门,做不做你们杨家的媳妇,还由不得你,还得看我高不高兴。” 抬轿的、跟轿的、吹鼓手,看得几乎连眼珠子都凸了出来。 他们其中有些人已抬了几十年的花轿,已不知送过多少新娘子进人家的门,但这样的事,他们非但没见过,简直连听都没听说。 杨开泰更已快急疯了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 平时他只要一急,就会变成结巴,现在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? 萧十一郎本来还想劝劝,只可惜他对风四娘的脾气太清楚了,知道她脾气一发,就连天王老子也是劝不了的。 风四娘索性将身上的绣袍也脱了下来,往杨开泰头上一摔,转身拉住了萧十一郎的手,道:“走,我们走,不做杨家的媳妇,看我死不死得了。” “你不能走!” 杨开泰终于将这四个字叫了出来,赶过去拉风四娘的手。 风四娘立刻就重重地甩开了,大声道:“谁说我不能走?只要我高兴,谁管得了我?”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