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奇计-《古龙文集·萧十一郎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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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厉刚的心,就像是一把刀!

    沈璧君凝注着萧十一郎,道:“我……我只要你明白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萧十一郎道:“你说。”

    沈璧君咬了咬嘴唇,垂下头,柔声道:“无论怎么样,我都绝没有后悔。”

    萧十一郎没有说话,也没有移动,整个人却似已痴了。

    也不知过了多久,萧十一郎突然道:“只要你肯,我还是有对付厉刚的法子。”

    雨渐帘纤。

    厉刚摘下了雨笠,用衣袖擦着脸。

    他几乎已找遍了半山,几乎已将绝望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他发现了沈璧君和萧十一郎。

    萧十一郎仰面倒在那里,海灵子就压在他右边,手里还握着剑,剑已刺入了萧十一郎的胯骨。

    屠啸天倒在左边,一只手扣住萧十一郎的脉门,另一只手还印在他心口的“玄机”穴上。

    这三人想必经过一场恶斗,已同归于尽了。

    再过去几步,才是沈璧君。

    她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,显然还没有死。

    她脸色苍白,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上,湿透了的衣衫,紧紧裹着她那修长却成熟的胴体。

    厉刚自从第一眼看到她,目光就没有离开,脚步也没有移动,面上却还是连一丝表情也没有。

    沈璧君似已睡着,又似已晕迷,全不知道有人已到了她身旁。

    厉刚岩石般的脸,忽然起了一种极奇异的变化,那双刀一般锐利,冰一般冷的眼睛里,也似有股火焰燃烧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呼吸也渐渐急促,仿佛叹息了一声,喃喃道:“果然不愧是天下无双的美人……”

    这句话还没有说完,他已扑在沈璧君身上。

    沈璧君的身子似在颤抖。

    厉刚喘息着,撕开了她的衣襟,眼睛里的火焰燃烧得更炽热……

    突然,这双眼睛死鱼般凸了出来。

    他的人也突然挺直,僵硬,嘴里“嘶嘶”地吐着气——

    一丝鲜血,慢慢地自嘴角沁出。

    一柄刀已插入他心脉旁的肋骨之间。

    沈璧君还是在不停地颤抖着,全身打着冷战。

    她的手紧握着刀柄,厉刚的血就流在她这双春葱般的玉手上。

    她甚至可以感觉出厉刚的身子在逐渐僵硬,逐渐冰冷……

    她用尽全身力气,疯狂地推开了他,站起来,喘息着,牙齿不停地“咯咯”打战,连嘴唇上都再也没有一丝血色。

    然后,她突然弯下腰,呕吐起来。

    上山虽艰苦,但有时下山却更难。

    沈璧君挣扎着,扶着萧十一郎,在山路上踉跄而奔。

    虽然她知道此时外面已不再有人追赶,但她还是用尽全力在奔跑,她只想快跑,走得离厉刚远些。

    她这下才认清了这“见色不乱真君子”的真面目。

    萧十一郎一直没有说话,因为他知道这时候任何话,都可能会令她受到刺激,他绝不能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。

    他只是在心里感激。

    沈璧君若不是为了他,是死也不肯做出这种事来的。

    山路旁,密林中,仿佛有两条人影。

    但他们并没有发觉。

    他们再也想不到连城璧此刻在他们方才经过的密林里。

    连城璧眼看着他们走过,既没有说话,更没有阻拦。甚至连他的脸色看来都还是那么平静。

    站在他身旁的正是赵无极。

    赵无极平时一向自命镇定的功夫不错,此刻却也忍不住了。

    他已知道方才上了当,已忍不住要追过去。

    但连城璧却拉住了他。

    赵无极愕然,试探着问道:“连兄难道不想将嫂夫人劝回来?”

    连城璧慢慢地摇了摇头,淡淡道:“她想回来,迟早总会回来的,若不想回来,劝也没有用。”

    赵无极沉默着,似在猜测着连城璧的用意,过了很久,嘴角才慢慢露出了一丝很奇特的微笑。

    他微笑着,喃喃道:“不错,连夫人迟早总会回来的,萧十一郎反正已活不长了。”

    走过前面的山坡,就是平地。

    萧十一郎用手掩住嘴,轻轻地在咳嗽。

    沈璧君柔声道:“你要不要歇歇再走?”

    萧十一郎摇了摇头,身子突然倒了下去,捂着嘴的手也松开。

    掌心已满是鲜血。

    沈璧君大骇,挣扎着抱起他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她腹中突然觉得一阵无法形容的绞痛,就仿佛心肝五脏都已绞到一起,连胆汁都已绞了出来。

    她全身突然虚脱,就从这山坡上滚了下去。

    萧十一郎比沈璧君醒来得早。

    他一醒就想到了沈璧君,立刻就开始寻找。

    其实他根本用不着找,因为沈璧君就躺在他身旁。

    但他们躺着的地方,并不是那山坡下的草地,而是一张很柔软,很舒服,还挂着流苏锦帐的大床。

    床上的被褥都是丝的,光滑、崭新,绣着各式各样美丽的花朵,绣得那么精细,那么生动。

    他们身上也换了光滑崭新的丝袍,丝袍上的绣工,也和被褥上的同样精致,同样华美。

    萧十一郎忽然发觉自己到了个奇异的地方。

    这难道是梦?

    屋子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离奇古怪的陈设,只不过每样东西都精致到了极点,甚至已精致得有些夸张。

    就连一个插烛的灯台,上面都缀满了晶莹的明珠,七色的宝石,锦帐上的流苏竟是用金丝缕成的。

    但萧十一郎却知道这地方的主人绝不是个暴发户。

    因为每件东西都选得很美,这么多东西摆在一起,也并没有令人觉得拥挤、俗气,看来甚至还很调和。

    暴发户绝不会有这么样的眼光。

    就算这是场梦,也是场奇异而华美的梦。

    只可惜萧十一郎并不是喜欢做梦的人。

    他悄悄溜下床,没有惊动沈璧君——他不愿沈璧君醒来时发现他睡在旁边,他不愿做任何使她觉得难堪的事。

    地上铺着厚而软的波斯毡。

    萧十一郎赤着足,穿过屋子。

    这段路他本来一霎眼就可走过的,现在却走了很多时候,每走一步,他全身的骨骼都似乎要散开。

    但他的伤势无疑已好了很多,否则他根本连一步都走不动。

    他伤势怎会忽然好了这么多?

    是因为睡了一觉?还是因为有人替他治过伤?

    这里的主人是谁?

    为什么要救他?

    问题还有很多,但他并不急着去想。

    因为他知道急也没有用。

    对面有扇门,雕花的门,镶着黄金环。

    门是虚掩着的。

    推开了这扇门,萧十一郎就走入了比梦还离奇的奇境!

    他这一生从未经历过,也永远想象不到的奇境!

    这间屋子比方才那间还大,屋里却只有一张桌子。

    一张桌子几乎就已占据了整个屋子。

    桌上竟也摆着栋屋子,是栋玩偶房屋。

    就连孩子们的梦境中,也不会有如此精美的玩偶房屋。

    整栋房屋都是用真实的木材和砖瓦建筑的,瓦是琉璃瓦,和皇宫所用的完全一样,只不过至少小了十几倍。

    房屋四周,是个很大的花园。

    园中有松竹、花草、小桥、流水、假山、亭阁——花木间甚至还有黄犬白兔,仙鹤驯鹿。

    树是绿的,花是香的,只不过都比真实的小了十倍。

    那些驯鹿白兔虽是木石所塑,但也雕塑得栩栩如生,仿佛只要一招手,它们就会跑到你面前。

    萧十一郎最欣赏的就是九曲桥后的那座八角亭,朱栏绿瓦,石桌上还摆了局残棋,下棋的两个高冠老人似已倦了。

    一个朱衣老人正在流水旁垂钓,半歪着头,半皱着眉,似乎还在思索那局残棋。

    另一个绿袍老者就在他身旁浣足,手里还拿着刚脱下来的双梁福字履,正斜着眼,瞟着那朱衣老人作得意的微笑。

    这一局棋,显然他已有胜算在握。

    两个都是形态逼真,须眉宛然,身上穿的衣履,也是用极华贵的绸缎剪裁成的,而且剪裁得极合身。

    这一切,已足够令人看得眼花缭乱,目眩神迷。

    但比起那栋屋子,这些又全不算什么了。

    屋子前后一共有二十七间。

    有正厅、偏厅、花厅、卧室、客房、仓房,甚至还有厨房。

    从窗户里瞧进去,每间房子里的陈设都可以看得很清楚。

    每间屋里,每样东西,看来竟似全都是真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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