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雾锁重重计中计-《流光夜雪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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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两姐妹走至万俟兮面前,万俟兮起身,把自己的椅子让给题柔坐,底下的下人们见了,又是一阵惊讶。

    空气中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浮躁,如同即将沸开的水,又如雷雨即至的密室,闷得人难受。

    万俟兮轻轻咳嗽了一声,大厅重新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她的目光从孔老夫人、宓妃色、宓允风、题柔、掬影、谢思瞳等人身上一一扫过,最后落在沈狐脸上,沉声道:“现在后悔,还来的及。”

    沈狐的回应是一声嗤笑。

    万俟兮面色微变,对苏姥姥点了下头,苏姥姥会意,将一早准备好的锦盒捧了出来,放到桌上。

    锦盒打开,里面正是麟趾镯。

    万俟兮对宓妃色道:“夫人,请你验货。”

    宓妃色踌躇了一下,上前检验镯子,不知为何,她的表情竟不似欢喜,反而有着几分担忧。

    “这对镯子是昨夜,由一个叫李魏的人送交我手中。此人告诉我,本月初三那个雨夜,沈狐到白雀楼,只用三千两银子便把这对镯子买给了他……”

    万俟兮的话还没说完,孔老夫人已先叫了起来:“胡说!这绝对不可能!我们四儿从不缺钱,怎么会只为区区三千两银子就偷了镯子去卖?而且还卖到白雀楼那种人人都认识他的地方,他又不是傻子,这么做有什么好处?”

    “老夫人说的好——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?”万俟兮转眸,凝视着沈狐,沈狐却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,对身后的一名婢女弹了记手指道:“本少爷忽然觉得肩膀酸得很,你过来替我揉揉。”

    那名婢女怔了一下,看看孔老夫人和宓妃色,又看看万俟兮,最后还是顺从地走过去替他捶背揉肩。

    下人们看在眼中,心里全都明白:这是少爷成心给璇玑公子难堪来着,不知璇玑公子又会做何反应。

    然而万俟兮半点气恼的样子都没有,神色淡定地说道:“同样是本月初三,在京城也发生了一件大事,那就是尚书谢诸的长女谢娉婷,在大婚前兮突然吞金自尽。大家纷纷传言说谢大小姐是为了沈狐死的,甚至,连谢二小姐也那么认为。”

    谢思瞳听到这里,脸红了,忍不住出声辩解道:“其实也不能怪我啊,谁叫姐姐她……”话未说完,万俟兮对她摇了摇头,接收到她暗示自己不要说话的信息,谢思瞳乖乖地闭上了嘴巴。

    “同一天,千里相隔的两个地方所发生的事情,都与同一人有关。这会是巧合吗?带着这样的想法,我应沈将军和宓夫人的委托来到了边塞。在洛镇外的杏林里,遇见了离家出逃的沈狐,并把他抓了回来。请注意:这是本案件中的第二个巧合。”

    孔老夫人道:“这有什么好巧的?”

    万俟兮微微一笑:“老夫人真的以为您的孙子是太不小心了,正好被我撞见?也许很多人都相信运气,但对我来说,人生从来没有‘好运’一说,当好运发生的时候,我唯一会有的态度就是怀疑。果然,自那时起,刺客和杀手就出现了。”

    孔老夫人气急道:“你单凭这个就指定四儿是幕后主使?”

    “老夫人可不可以听我把话说完?”万俟兮的声音一下子冰寒了几分,显得说不出的威严,孔老夫人吓了一跳,底下的话便吞到了肚子里。一旁的沈狐凑趣似的打了个哈欠,懒洋洋道:“奶奶,你着什么急啊,就让她把话说完好了。我倒也很想听听,璇玑公子会编出怎样精彩的一个故事来呢。”

    万俟兮没有理会他的奚落,继续道:“第一个杀手武功一般,智谋也一般,但是,他竟然会用‘三叶糜虫’当噱头诱我上当,这点让我颇为意外。”她忽问谢思瞳道,“谢二小姐,你可听说过‘三叶糜虫’?”

    谢思瞳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那么在场者可有人知道的?”

    侍卫中有一人迟疑的开了口:“小的……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请说。”

    “三叶糜虫听说是窦族人的族宝,非常厉害,也非常珍贵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你会知道?”

    “小的是瑭州人,而那个窦族人就住在我们那的巫山里,平日里从不与外族人交往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!”万俟兮提高声音道,“边塞十六州中,瑭州是个非常特别的存在,因为它本属凤国,但在三年前的乾凤大战中,苍平将军力挫敌军,凤国战败,只得割地。从此后,瑭州才成了乾国的。”

    谢思瞳迷惑道:“那跟杀手有什么关系么?”

    “也就是说,因为窦族人从不与外族人来往,所以知道他们的人不多,能知道三叶糜虫这种毒的更少。所以,那名杀手如果不是瑭州人,就是听某个瑭州人说起过这种毒。”

    “即便他是瑭州人,又如何?”

    “这是本案的第一个问题,劳烦谢二小姐记下。”

    谢思瞳虽然没怎么明白,但很听话的取了纸笔来记录。

    “第二批杀手是女人,弹得一手好琵琶,当我对她们进行逼供时,她们吐出了幕后人的名字——宓允风。”

    在场的宓允风顿时坐不住了,连忙起身道:“不是我!真的不是我!”

    万俟兮朝他一笑,搭住他的肩膀按他坐下道:“宓公子无需如此慌张,我知道不是你。”

    宓允风稍稍安心了些,谁知万俟兮下句话却是:“虽然那个名叫水娣的女人的确是你的情人。”

    他再次跳了起来,万俟兮则再次将他按回到座位上,“听我往下说,宓公子。”

    宓允风怔怔地望着万俟兮,嘴唇颤抖,显得非常紧张。

    “我在事后让苏姥姥帮我去查过水娣水因两姐妹的底细,很快就得到了结果:她们本是洛镇最大的青楼明香阁的艺妓,后被客人赎身,住进了城西的一幢大宅子里。而那个阔绰怜香的客人,就是宓公子。”万俟兮看着众人脸上或震惊或猜忌或鄙夷的表情,悠然道,“各位听到此处是否就觉得:那幕后之人必定是宓公子?然而,我这个人生性多疑,这么容易就查到的线索,通常来说,我也是不信的。因为,实在是太明显了,像是成心布设好了的,就等我去查,去得出结论一样。”

    宓允风长叹口气,紧绷的神情这才得以松懈下来,喃喃道:“是有人故意栽赃给我,幸好遇到的是璇玑公子,否则、否则在下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……”

    万俟兮道:“于是我又想,如果真是宓公子,他为什么要杀我?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?如果是有人嫁祸,那么对方为什么又偏偏要嫁祸给宓公子?带着这种疑虑,我等到了第三批杀手。第三批杀手叫紫衣,武功不俗,当我追踪他时,却传出水氏姐妹已死的消息,当我正要细究她们的死因时,沈狐阻挠了我。”

    沈狐目光一闪,像是想了什么事情,对给他捶背的婢女打个手势道:“行了,退下。”再看向万俟兮时,那种嘲弄的、讽刺的表情就消失了,反而变得异常静默起来。

    那一夜……

    他试探,她迂回,彼此把暧昧的戏码唱了个十足十。可是又怎分的清:究竟是设局人赢了,还是入局人赢了?

    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那一夜的尴尬与温存,万俟兮的脸上也多了几分飘忽:“谁知紫衣去而复返,最后还是落在了我手里,并死于心痹。他什么也没招供,但是,他让我知道了他的目的——杀水氏姐妹灭口只是其次,真正想对付的人是我。于是我又想,他为什么要对付我?如果只是想阻挠我查案,不需要做到杀人这种地步,而且杀了我,事情也不会解决,只会越弄越大,搞得天下人皆知。那么,本案的第二个问题就来了:这一路上的杀手杀我的目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这回不等她提醒,谢思瞳便很自觉地提笔记下。

    “当我到沈府后,遇到了谢二小姐,她以为姐姐被沈狐害死,所以假扮丫鬟潜入沈府来报仇。”

    谢思瞳低叫一声,撅嘴道:“哎呀,这个就不必再说出来了吧?好丢脸……”

    万俟兮笑笑,放柔声线道:“为姐报仇,有什么可丢脸的?但是那封信究竟从何而来,还有劳二小姐解我疑惑。”

    谢思瞳咬着下唇,忸怩道:“其实我不是一开始就发现那封信的,在姐姐去世后的第十天,我在房间里正难过时,看见窗外闪过一个人影,我当即就追了出去。那黑影闪得飞快,我没追着,等我停下来时,发现自己正站在姐姐房间外面,于是便推门进去……现在想起来,应该就是那黑影故意引我到那的!”

    万俟兮沉吟道:“第十天?也就是本月十三?”

    “是。我进姐姐房间后,看见姐姐用过的梳子、她的床、她的琴,就忍不住哭了。当我对着那些遗物缅怀姐姐时,忽然发现梳妆台的暗盒里有封信,打开后,是姐姐写的。”

    “二小姐为何如此肯定那封信就是令姐写的?”

    “因为那个暗盒,只有我和姐姐知道,平日里丫鬟们打扫什么的也都找不到这。还有,那信上的字迹,也确实像的很。所以……我就信了。”谢思瞳红着脸,又是懊恼又是怨恨道,“信上写她一生都毁于沈狐之手,我越看越生气,当夜就做了决定,带着一个老家仆来陌城找沈狐算帐!没想到……没想到居然是个误会……”

    “二小姐还记不记得最后一次拆阅那封信是什么时候?”

    “到沈府的那天早上还看过来着,后来就一直带身上,然后晚上又给了你。”

    “也就是说,那封信一直到拿给我前,都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谢思瞳没听懂: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当你拿给我时,信里已放了剧毒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谢思瞳吃惊地尖叫起来,“不可能!那不可能!”

    万俟兮什么话也没再说,只是挽起一只袖子,露出了自己的左臂。苍白如纸的手臂上,有三条黑线自指尖一直蔓延到手肘以上,黑白对映,显得愈加狰狞。

    谢思瞳抽了口冷气,顿时脸色大变:“我、我我我真的不知道!怎么办怎么办?这毒能解么?你会不会有事?我一直以为你脸色这么差是风寒生病的缘故,没想到、没想到居然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……”说到最后,声音更咽,忍不住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其他人也是纷纷惊愕,没想到万俟兮竟然身中剧毒!

    万俟兮放下袖子,淡淡道:“信上的毒本已足够怪异,现在更是成了附身之蛆,侵入五脏,即使扁鹊再世、华陀重生,恐怕也无能为力。”

    谢思瞳急声问道:“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?如果找到下毒的人要解药呢?”

    万俟兮慢慢转过身,视线彼端,是沈狐黑的不掺杂一丝杂色的眼睛,因为太黑,反而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
    她望着沈狐,就那样须臾不离地望着,周遭的世界仿若全部淡去不存在,只留下那么一双眼睛,带着宿命注定的诱惑与残酷,彼此冷冷地交集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对我下毒?”她的声音仿若飘在水面上的浮萍,没有丝毫重量,“为什么要我死?四——少——”

    在场众人无不浑身一震,而谢思瞳更是冲过去一把抓住了沈狐的手:“是你?是你对万俟大哥下的毒?”

    沈狐沉默着,许久之后,才弯起唇来轻轻一笑。

    这一笑,寒彻心肺,直让所有看见的人都打了个寒噤。

    “你在说什么?我一点都听不懂呢……如果璇玑公子没有忘记的话,我是个失去记忆的人,一个失去记忆的人,怎么会知道自己做过些什么呢,对不对?”

    万俟兮的心沉了下去——他谈失忆!他居然跟她谈失忆!

    那双傲慢轻蔑的眼睛分明在说:“别忘了,当初逼我喝药、逼我丢失那段记忆的人可是你,所以,现在就别怪我以此为借口不认帐。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。”

    可笑她竟无丝毫反驳的余地!

    环环相连

    冷风从门窗处呼啸而入,皮帘被吹的飒飒做响,万俟兮静静地站立着,一只手按在胸前,眉目冷毅,将背挺的笔直。

    沈狐眼眸微深,不得不承认,即使走到这一步,他还是无法抹杀对她的欣赏:明明是个性格有严重缺失的人,为达目的不择手段,冷酷自私又残忍。然而,那流泻其中的悲哀却又是那么鲜浓,让人无法忽略,无法不为之动容。

    太过执念,有时候反而成就为一种坚强之美,残缺,却莫名心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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