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云落水起总迷离-《流光夜雪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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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但是……很值得吧?没有说出他的名字,保护了自己珍爱的东西,这一切的疼痛,都是值得的,是么?”
琵琶女再次点头。
万俟兮微微一笑,慢吞吞地说道:“可是,你有没有想过:你所受的这些痛苦,他都不知道;即便是你为他死了,他也不会有所察觉;你这么全心全意的付出与牺牲,却得不到任何回报……不觉得委屈么?”
琵琶女的眼神茫然,许久后,摇了摇头。
“也对,感情本就是单个人的事,只要他能好,只要他安全,无论自己怎样,都无所谓……你就这样死去,身体一点点的变冷、腐烂,你从肉身里升起,回到原先住过的地方……”万俟兮的声音冰凉如水,带着几分鬼气森森,随着他的描述,众人仿佛也亲眼看见了那一幕,厅中灯光摇曳,他突然拔高声音道,“啊,那是谁?那个陪在他身边的人,是谁?!他在对她微笑,他握着她的手,他们很亲密,那个人是谁?那不是你,他变心了!他不但没有记住你,没有记住为他做了那么多牺牲的你,反而和其他女子开心的生活在一起,他撒谎,他负了你!他……”
琵琶女“啊”的一声开始挣扎,自他手上滑脱,重重地掉到地上——这一回,在场每个人都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。
她自己却仿若不觉,拼命地往门口爬去,由于手断完全使不上力,她就用胳膊支着地面,拖带自己向前挪动。
一旁的水因再也看不下去,上前一把抱住她哭道:“阿娣,别爬了!别爬了,他骗你的,那些都不是真的,不是的!”
名叫阿娣的女子已经完全崩溃,根本没把她的话听入耳中,只是一股劲的往前爬,沈府家仆中有心软的,早已转过头去不忍再看。
万俟兮仍不罢休,继续道:“甜言蜜语不过是过眼云烟,海誓山盟从来都是虚幻一场,天下薄幸人那么多,你凭什么认为你会如此幸运,认定他爱比金坚?他根本是在利用你!你看看自己的手,琵琶匕首,长年练习伤痕累累,再看自己的脸,红颜蹉跎至今没有归宿……痴心,女子的痴心算什么!卓文君何等才貌,为了一曲凤求凰舍弃一切甘愿当街沽酒,但司马相如官拜中郎将后却想另娶名门千金;秦相莲领儿女进京寻夫,陈世美却派家将追杀她;王宝钗苦守寒窑十八年,又等到了什么呢?薛平贵已另娶公主,纵然后来接她回家,两女一夫,真的有所谓幸福么?”
“不要再说了!求求你,不要再说了!我不要听!我不要听——”阿娣死命摇头,爆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声来。
万俟兮快步走到她面前,一把捧起她的头,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道:“他是谁?”
阿娣紧紧咬着自己的唇,咬到一直流出血来。水因狠下决定,开口道:“别逼她了!我告诉你他是谁,我告诉你,他就是宓允风!宓允风啊——”
大堂中的灯光,仿佛也随着这个名字的喊出而颤动,万俟兮扭过头,清晰看见沈狐的脸上,一派愕然。
笑在人前
苍平将军沈沐,京都人士,自幼随父出征,英勇善战,屡立战功,三十岁上,帝亲赐封号“苍平”,命驻守边关重镇陌城。
与发妻屈锦,乃青梅竹马,感情颇深,奈何屈氏体弱,无法生子,从母命另娶一妻云氏,诞下一子,取名狐。
云氏早亡,屈氏待沈狐如己出,溺爱异常,因而造就其自小性情顽劣,虽聪明绝顶却不思进取,整日游手好闲,声色犬马,被评为浪荡四少之首。
后有宓氏妃色,乃盐商宓九金之女,素以貌美能干闻名,十七岁时嫁入将军府为妾,虽无所出,但因容貌与屈锦有三分相似,自屈氏病逝后,渐受重视,府内琐事皆交于伊一手打理,渐有当家主母之态。
而宓允风,就是宓妃色的弟弟!
万俟兮的双眸随灯光沉了下去,表情异常冷肃,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说话。倒是沈狐,很快自惊愕中回过神来,咧嘴一笑道:“这下可麻烦了,小妈本就为失镯之事烦心着,若是再得知此事,不知会头疼成什么样子呢……”
万俟兮的目光一闪,沉声道:“姥姥,把人带下去。”停一停,又道,“替她疗伤。”
“是。”几个沈府家仆上前帮忙,苏姥姥带两人离开。
万俟兮转身,对从头到尾静立一旁冷眼旁观的掬影道:“其他事宜就有劳姑娘处理,我累了,想进房休息。”
掬影很快地看了他一眼,一言不发转身领路。沈狐跳起来道:“等等,还有我,我也累了,也要去房间休息!”
三人一同上楼,客房都在三楼,掬影推开其中一间房门,一股奇异的香气顿时袭面而来。沈狐深嗅了几口,赞道:“天竺葵!还有如意橙!果然不愧是掬影好姐姐,连选择的薰香都如此有品位。”
掬影听到夸奖,还是没什么表情,道:“公子请。”
万俟兮谢过,转身正要关门,沈狐连忙伸腿进去道:“呀!小弟极喜此类薰香,又跟万俟兄一见如故,甚是投缘,今夜不如我们就秉烛谈心,抵足同眠吧!”
万俟兮静静地看着他,片刻后,缓缓伸指对着他的膝盖处虚弹两记,只听哎哟一声,沈狐体内的银丝发作,砰的倒了下去,鼻子狠狠撞在门槛上,疼得他哇哇直叫。
“迦蓝,姥姥那有药。”说完这句话后,万俟兮非常冷静非常干脆非常不给情面的啪地关上了房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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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里永远朦朦胧胧。
青涔涔的石壁上插着一排火把,火光摇曳着,时明时暗。他看见自己走过冗长的通道,鞋子踏在青石地板上,发出脆得让人心颤的声响。路的尽头是道门,血般腥红,半开半掩。
心底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过去,可是双腿却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般向前挪动,哒、哒、哒……一下一下,仿佛踩在跳动着的心脏上。
透过半开着的门,他看见两人站在屋中,四四方方的一间屋子,一大一小两个人。由于朦胧,他们的脸看不清楚。
“去捡起来。从现在起,你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,就是保护自己。”大人如此吩咐孩子。孩子瑟缩着,迟迟没移动。
“做不到吗?那么就待在里面吧!”大人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后转身,与他擦肩而过,砰的将门锁上,下一瞬间,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站在了孩子身后,同他一起被锁在屋里。
这是什么地方?为什么他会来到这里?
刚那么想,一阵机关启动的咔咔声响起,前方石壁上突然出现一个大洞,无数条毒蛇涌了进来。
快跑!他对那颤立着的孩子喊,快跑!快跑!
房间里很安静,声音像被什么东西屏蔽掉了,只能看见蛇群疯狂地游窜进来,齐齐向那孩子包拢,而那孩子依旧一动不动。
快跑啊!会被咬死的!会被咬死的啊!
正在着急时,孩子的更咽声轻轻响起,怯怯的,充满迟疑,满是委屈。
孩子的脸瞬间在他眼前放大,小小的、苍白的脸上,全是眼泪。一颗颗,像珠子一样迅急的滚下来,砸在地上,碎开,噼劈啪啪。
他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利器刺中一样,狠狠地抽悸了一下。
然后场景开始旋转,孩子扑过去拣起墙边的一把长剑,疯狂的将蛇群砍成两截,鲜血飞溅,最后绽化成晕红的一片……
等漫天的红雾散开后,眼前的景象变了。
冬天,一条异常冷清的长街,地面上厚厚一层雪,那个孩子身穿白衣快步行走,像在寻找什么东西。
不知从哪冒出个卖糖膏的老头,挑着担子走到孩子面前,絮絮叨叨的说着些什么,模样显得很慈祥,但下一瞬,老头就从担子里抽出把刀,狠狠地朝孩子砍下去!
孩子抬手拍掉了那把刀,正要反击时,老头突然跪下磕头,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异常凄惨。看见他那个样子,孩子开始犹豫,最后松手转身。而在那时,跪着的老头从鞋子里又抽出一把匕首,狠狠一刺,匕首正中孩子的腰,鲜血顿时染红了白衣!
孩子这回不再心软,弹指击碎了老头的喉咙,但自己也虚脱倒下,血越流越多,将雪地染成了红色。街的那头,两个女人走过来。一人急忙想去救,另一人却拉着她道:“不许救他。”
“可是他受了重伤啊,不救会死的!”
“那就让他死!”女子的声音冷得不沾丝毫情绪,“他对敌人心软,所以活该挨此一刀,如果他熬不过这一关的话,留着也没有用!我们万俟家不要这样的废物!”
万俟家!
三字如雷电,不偏不倚的击在他身上!一时间冷汗迸出,痛得浑身打滚,感觉便是天崩地裂,也不过如此了!
眼前的场景再度转换,等静止下来时,一切又已变得完全不同。
三月,春光明媚,百花盛开,旭暖的阳光淡淡照过来,那个倚坐在窗边的少年,温静如美玉。
“骗术分为三乘,表现出十二分的老实可怜以博取对方的同情,是为下等;表现出十二分的可靠强大,使对方安心信任,是为中等。”
“那么上等是什么?”
“上等则时实时虚,令人无法辨析的同时,又忍不住抱有幻想,与其说是他在骗你,不如说是你自己骗了自己。你对某种东西的渴望,对未知状态的狐疑,和对成败几率的侥幸,都促使你说服自己去倚仗对方。明知不可靠,仍无法拒绝那种诱惑。”少年说这番话时,抬起头,眉眼清柔,笑得云淡风轻,飘渺不可捉摸。
他望着那人的侧面,就那样呆呆地望着,景物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,在他眼前交织,又如投递在水中的倒影,渐渐隐没。他张开嘴巴,想叫那少年的名字,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,身形变得越来越淡,直至消失不见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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