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天寒冰雪满关河-《南舟行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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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那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不一样了?”

    他玩味地凑到她耳边轻笑,“床上叫的跟床下叫的能一样吗?”

    南舟倏然面红耳赤,败下阵来,娇恼地在他面上一掐,“不知羞。”然后起身而去。

    南舟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,这一胎果然是和上一胎不同,早早就显了怀。向前的衣服都穿不上了,全部重新做来,她觉得自己简直被他养成了猪。裴仲桁虽第二回当爹,却是头一次伺候孕妇。生意场上怎么狡猾难缠对手应付起来都信手拈来,却发现孕妇实在难伺候。他走路比她还小心,只要见她站起来,必然要跑过去扶着,生怕她闪了腰、崴了脚。

    南舟哪里这样束手束脚过,总是把摇摇搬出来。“我怀着摇摇七个月还能下机舱,爬上爬下从来都伶俐的很。结果这一胎直接成了废人。”

    裴仲桁的经验就是绝对不能跟女人顶嘴,态度一定得好,认错一定要及时。便说:“是是是,都是我的错。”南舟寻不到错也生烦,了无生趣地叫他,“那你说说都是哪儿错了。”

    裴仲桁抬抬眼镜。南舟了解他,但凡抬眼镜就说明在动心思。她握住他的手,挑衅道:“二爷怎么还要想的吗,都不知道哪里错了?”

    裴仲桁忽然在她手背上轻吻了一下,“错就错在当初不该自命清高,既见佳人,当匍匐求之。蛮蛮,我错过了能和你在一起的许多年。”

    南舟再也沉不住脸色,唇角也弯了起来。她把头倚到他肩上,“没关系,往后我们还有许多年。”

    开春后,南漪为了照顾南舟,便辞了工作,但闲暇时仍旧会去难民安置所帮忙。她人做事麻利又有条理,渐渐众人都把她当做了负责人。她自感肩上责任重大,便越加认真。这一日因为又来了一批难民,便格外地忙,等到了家已然是深夜。

    进了院子,南漪边走边解围巾,在院子里先遇到了裴仲桁和南舟。南漪只见他们神色凝重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,犹疑地叫了声“姐姐,姐夫?”

    南舟扶着腰走到她面前,“漪儿,有人找你。我同二哥先回房了。”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,回身扶住裴仲桁回了屋。

    南漪疑心自己似乎看见她双目发红,眼里有泪光闪动。她心头蓦地一沉,连脚步也重了起来。

    走进堂屋的时候,南漪只看见十姨太陪着一个穿着男人衣服的年轻女人坐着。女人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,满面风尘仆仆。

    是大春。南漪的心像被钝物猛敲了一下,闷闷地隐隐作痛起来。她扶住门框,缓缓地吸了口气。

    大春见到她站起了身,脸上很平静,静得可怕。南漪无法从她面上窥见一点情绪,但看母亲低头垂泪,心便是一点一点地往下沉。

    大春对着南漪颔首,“十一姑娘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南漪发不出声音,点了下头。

    大春很轻地笑了一下,没有笑意的笑。她转身对十姨太道:“姨太太,能不能让我同十一姑娘单独说几句话?”

    十姨太不放心地看看南漪,南漪点了点头,她这才踟蹰着离开了堂屋。大春这才把身上的毡布包袱解了下来,抱在胸口不舍地摸了一下,然后双手捧着递给南漪。

    南漪颤着手接住了。不待她开口询问,大春缓声道:“我替四爷来给十一姑娘送这件东西。东西送到了,我也要告辞了。”

    “四爷呢?”南漪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。

    大春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毡布包裹上,嘴角动了动,竟是一点凄然的笑意,“四爷没了。”

    “没了?”南漪不懂,什么是没了。

    “援军上不来,他一直死守平昌……整个番号都没了。四爷也没了。”

    南漪说不出话来。这样的事情她听过不止一回,并不陌生。战场上,生死不过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。可她想象不到,那个曾经嚣张跋扈又笑意灿烂的裴四,那个混世魔王一样的裴四,是如何没有的,怎么也会没有了?

    大春的双眼终于动了一下,仿佛才回来一点生气。“这些是四爷一直带在身边的。其实,是我自作主张送过来的。我想,人不在了,就当是给姑娘留个念想吧。旁的遗物四爷也没有,你知道,他根本什么都不在乎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大春似乎又怔住了。过了好半天,才轻声道:“十一姑娘,你多保重,我告辞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去哪儿?”南漪问。她知道大春跟着裴益十多年,无亲无故。

    大春笑了笑,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生动,“不用担心,我有地方去的。”

    大春走了,南漪抱着那个毡布包袱,手一直在颤抖。她一点一点解开了包袱,里面是厚厚的一叠纸。她把纸展开来,整个人都僵住了。泪水慢慢涌出来。

    一张一张,密密麻麻全是她的名字。南漪,南漪……

    这两个字从鬼画符一样看不出字形,到歪歪扭扭如孩童稚拙的笔迹,再到方圆平正。最后一页只有小半幅字,已经有了秀丽飘逸之态。最后一个“漪”字只写了半边,旁边落了一团墨迹。想象的到,写字的人丢下了笔便拿起了枪,从此再没回来写完这个字。

    “想让我嫁给你?——你现在把我的名字写出来,明天就可以拿轿子来抬我。”

    她的话音尤在耳,她当时是如何说出这样尖酸刻薄的话的?

    “南漪”,这两个字在涌出来的泪水里变的有些不真切起来。一不留神,落下的眼泪如香灰落到她的手上,烫得她心头一颤。

    他终究写出了她的名字,却再也不会抬着花轿来接她了。

    胸口有一块坚硬的石头梗在那里。那些年少时的爱恨痴缠,那些解脱不开的怨憎贪嗔,终于在这一刻分崩离析。她拿不起、放不下、不肯恨、也不会爱。她所患得患失的一切,在生死面前,都变得那么荒诞可笑。

    痛是一点一点浮上来的。她听见心底四分五裂的声音,那写了她名字的纸压在胸口,如烈火在焚烧,她痛得跌倒下去。

    怀里的纸四下散落,她焦急地想要把它们都捡回来。但她站不起来,只能爬着一张一张捡回来抱在胸口。那无声的字,是从学不会甜言蜜语的少年最隽永的诺言。一往情深深几许,尽做东风零落恨。

    她只觉得心空空的,只有冷风呼呼地吹过去,带着刀子,一点一点凌迟她残存的心,直到割了个干净,什么都不剩了。

    他给了她什么啊,她又还剩什么?人仿佛终于清醒过来,心却烧成了一片死灰,“酒醒拨剔残灰火,多少凄凉在此中。”

    岚岚从梦里醒来,跑出来找妈妈。她看到母亲跪在地上无声地痛哭,在试图捡起飘零的纸片。她跑进来把飘远的纸捡起来拿给母亲。小手去擦她的眼泪,“妈妈,你为什么哭了?”

    南漪将岚岚紧紧抱在怀里,终于哭出了声。“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,再也,回不来了。”

    岚岚小小的脸上充满了疑惑,但看妈妈哭的那么伤心,她也跟着难过起来。她也紧紧抱住南漪,“妈妈不哭,你还有我。”

    南漪将自己关在屋子里,谁也不见。众人急得手足无措,怎样劝都无用。到了第三日,南漪从房里走出来,双颊陷了下去,人越见清瘦。愁容不在,眉宇里多了一丝笃定的澄心定意。她抱歉地向众人笑了笑,“让你们担心了,我没事了。”

    南舟看到她鬓边多了一朵白花,自此后再没摘过。

    “是处青山可埋骨,他年夜雨独伤神。与君世世为兄弟,更结来生未了因。”裴仲桁蹲在裴益的坟前,默默地烧着纸钱。这个弟弟生前爱美酒爱美人,曾经最荒唐的那个,却是裴家死得最壮烈的一个。

    裴益的丧事办得素简,没有了尸身,不过一个衣冠冢。发丧的队伍走过,漫天的纸钱飞舞,卷在其中的,还有半张旧报。那报纸随同纸钱一起翻飞,挂在了树桠上。

    报纸的一角,不起眼的一块巴掌大的新闻,“陵湖发现溺亡女尸一具。”那照片上的尸体,梳着妇人的发髻,穿着大红的嫁衣,泡得发了涨。

    报纸在风里抖了两下,又被吹走了,翩飞于天地里,无声无息地来,又悄无声息地去。

    春来春去,一晃眼到了南舟要临产的日子,宫缩也愈加频繁。裴仲桁从最初的欢喜,到现在确实有些后悔了。宜城也不再安全了,虽然不是陪都,但东洋人的飞机在天上不时的略过。警报一响,便要往防空洞里躲。

    南舟开始尚能应付,但月份越大,行动起来越不方便。好在大都是侦察机,真正也就是两个月前扔过一回炸弹,炸在了城门外。城门榻了一半,好在没什么人员伤亡,大家也不过就慌乱了一刻,又恢复了平静。想来宜城确实没有什么重要的军事目标,东洋人也懒得在这里浪费炸弹。但周围的城镇受创的不少,宜城这里便涌来了越来越多逃难的人。家里有余力的,能出去帮忙的都去帮忙了。家里往往也就剩裴仲桁带着岚岚,陪着她这个大肚婆。而今天,裴仲桁忽然带着岚岚神神秘秘地跑上了街,留着南舟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。

    天已经很热了,南舟真不喜欢在这样热的天气生孩子。现在走几步路都觉得喘不上气,陆尉文来看过,说是孩子已经入盆了,应该快要生了,叫她最好多走动走动。虽然是二胎,但这孩子估摸着个头不小,怕到时候不好生。南舟便一手摇着扇子,一手托着肚子在院子里晃。

    一架东洋人的侦察机又飞了过来,警报声也响了。南舟并不慌张,已经习惯这些飞机飞来飞去了。她仰起头,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自言自语,“儿子不怕,这个是侦察机,你娘只听引擎声就知道是什么机型。”

    飞机低空擦了过去,南舟收回了目光往屋里走,想去吃个梨子。可刚走进屋,警报声又响了起来,接着就听到一阵巨响,整个地似乎都跟着晃了晃。

    好半天耳鸣才消失,南舟暗道糟糕,不会真的要轰炸吧?可现在再去防空洞也来不及了,万一路上摔跤更不得了。她正琢磨该躲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,忽然感到一阵热流不受控制地顺着大腿流了下去。南舟简直要跳脚了,这孩子早不来晚不来,偏偏这个时候要生了!

    警报声这时候变得越发尖锐刺耳,耳边飞机的引擎声也变了,真的是轰炸机!

    没有家人,没有医生,也没有裴仲桁,只能靠她自己了!南舟一咬牙,抱了被褥扔进地窖里,又拿了准备好的孩子的衣物、纱布、剪刀、酒精。等一阵宫缩过去,她顺着梯子下到地窖里。这地窖先前加固过,应该会比在上头安全。她还想上去拿暖水瓶下来,可还没靠近梯子,又是轰的一声巨响,地窖顶的泥土像雨水一样纷纷坠地。南舟站不稳,坐在了地上。宫缩一阵强过一阵,她想,只能这样生了。

    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外头的事情,不去想裴仲桁和岚岚有没有及时躲进防空洞,也不敢去想她的亲人,只想着一定要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。她想,这孩子就叫炸炸或者叫炮炮。裴仲桁不能再跟她争,她是孩子的妈,忍着剧痛一个人生产,她想叫什么名字就要叫什么名字!

    裴仲桁这时候正被万林死死抱住,“二爷,不能出去啊,还在扔炸弹!出去就是死啊!”然后他对着岚岚喊,“丫头,快拉住他啊!”

    岚岚便也学着万林一样,抱住裴仲桁的腿,“姨夫你不能出去啊!”

    可他怎么能不出去?他的妻子、他尚未出生的孩子都还在家里,他怎么能躲在这里?他要去见他的蛮蛮,见他的儿子,就是死也要和她们死在一起!

    他早年在一个俄国没落贵族手里见过一个法贝热彩蛋,是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委托珠宝工匠法贝热定做的,在复活节给妻子玛丽亚的礼物。他一下就被那华丽的造型,精巧的手工所折服了。六十几个法贝热彩蛋,他听说有一个彩蛋里是一艘蓝宝石和黄金打造的远洋舰,便四处托人一定要替他寻到这枚彩蛋。原想着或有一日可以送给她,不拘什么由头,只是想送给她。却没料到这么多年后,真的就找到了!

    万林带着彩蛋千里迢迢地到了宜城,今天,他就是去和万林碰头,带回那枚彩蛋的。他们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,他什么都没送给她。这正是天意,在她第二次做母亲的时候,可以把这个礼物送给她。可他怎么都想不到,是这样的天意!

    裴仲桁疯狂地挣扎着,想要挣脱万林的束缚,但万林紧紧地抱住他不肯松手。“二爷,再等一会儿,九姑娘吉人自有天相,不会有事的!”

    警报终于解除了,裴仲桁抱起岚岚就往外冲。一到外面他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。路上到处都是没来得及躲进防空洞的路人的尸体,有的被炸的四分五裂,有的断了四肢正痛苦的哀嚎。无数的房舍倒塌了,燃烧弹点燃了不计其数的房屋,正燃起熊熊烈火。他双腿发软,却又不敢耽搁,抱着岚岚往家里飞奔。

    蛮蛮,不要有事,一定不要有事!

    十姨太、南漪和阿胜也从其他的地方往家里跑去,在街口和裴仲桁碰到了一起。裴仲桁把岚岚交给南漪,他像疯了一样往家跑。整一条街,面目全非,到处是断壁残垣。余烟未尽,空气里都是呛人的烟味。渐渐有人从废墟里爬出来,而随之响起的是此起彼伏的呼喊和呼救的声音。

    围墙塌了,大门没了,他爬上废墟,举目张望,从来没有的恐惧笼罩着他。他大声叫着南舟的名字,可回答他的只有噼啪作响的燃烧声。

    怎么会这样,老天怎么可以这样薄待他!火苗仍旧在吞噬着本就所剩不多的残屋,他发疯一样跪在地上,用双手去扒砖块和瓦片。他一声又一声叫着她的名字,南舟,南舟,蛮蛮、蛮蛮。

    惊魂未定的人们终于被他的哭喊声晃过神。南漪叫十姨太看好岚岚,她卷起袖子和阿胜、万林一起在废墟里寻找南舟的下落。

    什么都没有。裴仲桁双目发红,近乎歇斯底里地挖,双手磨得鲜血淋漓却一点知觉都没有。直到挖出了一只旧年的燕子窝,也只剩下一半。巢穴空空,不知燕去何处。他忽然再也忍不住,抱住了那半只燕巢,眼泪夺眶而出。

    阿胜在一旁看得揪心,想上前去安慰一下,南漪拉住他的手,轻轻摇摇头。阿胜无声地抽泣起来。南漪擦了擦眼泪,继续寻找。岚岚也爬了过来,她牵了牵母亲衣角,“妈妈,我听到小孩的哭声了。”

    裴仲桁闻言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臂,“岚岚听见孩子哭声了?在哪儿?快告诉姨夫,在哪儿!”

    他因痛楚而扭曲的脸把岚岚吓住了,南漪蹲下身来,一起问她,是不是真听到了。岚岚手指向一个方向,“我在那里听见的,是真的!”

    裴仲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,那里是地窖的位置。本是万念俱灰,此时他忽然又燃起了希望。他放开岚岚跑到地窖附近,把坍塌的砖墙挪开,大声地叫南舟的名字。

    南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,这孩子真是太大了!好在是二胎,她总算有些经验,但还是费尽了力气。地窖的入口被堵死了,地窖里只有一盏油灯,她在这幽闭的空间里,一次又一次地努力,几乎筋疲力尽。但她不能晕过去,她不能放弃。她的亲人,她的爱人,她的女儿都还等着她。她拼着一口气,终于把孩子生了出来,白白胖胖的男孩子叫声嘹亮。

    她几乎虚脱,挣扎着在灯上烤了剪刀,剪断了脐带。把孩子裹好放在胸前,小家伙闭着眼张着嘴找到了乳头,一口含住,努力地吮吸。她累得一点都动不了了。躺在棉絮上,垂头看着小东西。长长的睫毛,白皙的皮肤,发色不深。竟然又不像她。

    孩子努力地吮吸着,可也吸不到什么。而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,脑海里忽然间涌进来很多很多的往事。

    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四岁那一年,在东望码头,她背着一包袱珠宝正要搭船。裴益推倒了她,她包袱里的珠宝散落了一地。她又看见裴仲桁把自己拉起来,俯下身在她膝头温柔地轻拍,叫了她一声“九妹妹。”

    她那时候想,这个男人长得真好看,可惜是个坏人。后来她收拾包袱的时候,发现丢了一个最心爱的东西。那是母亲怀她时花重金买来的,说是俄国皇室流出的法贝热彩蛋。血玉髓做的蛋壳,上面有黄金和钻石镶嵌的洛可可式卷草纹。那蛋身打开,里面有一艘黄金打造的远洋舰。听姆妈说,母亲说她一辈子困在闺阁里,她希望她的孩子以后不要和她一样,要去更远的地方,看更大的世界。

    她现在想起来这些,也觉得十分遗憾。更遗憾的是,她还有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告诉他。

    孩子累得睡了一小会儿,被饿醒了,张着嘴却没寻不到乳头。小眉头紧紧蹙起,放声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这哭声自地下向上,一路向上,直传进裴仲桁的耳中。“孩子、孩子!我听见了,南舟在地窖里!”

    所有的人都涌了过来,一齐搬挪、挖掘,终于露出了地窖口!

    一束光从天上坠了进来,明亮的光线让南舟合起的双眼动了动。孩子哭声不停,仿佛要把沉睡的母亲唤醒。她隐隐听到有人在叫她,撕心裂肺的。她缓缓睁开眼睛,裴仲红的脸出现在了地窖口,周身都发着光。苍白的脸上满是灰尘,头发也乱得不成样,眸子里尽是慌乱惊恐。南舟看到了他的脸,忽然觉得很安心。想着这样俊俏的男人,真是怎样狼狈都是好看的。

    裴仲桁几乎是直接跳进来的,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地跑到她身边,一把把她抱在怀里。什么话都说不出来,只是无声地哭泣。南舟头一回见他这样失态,心里却被塞满了。她微微笑了笑,努力抬手想去摸他的脸。

    “哪儿都不去了,我哪儿都不不去,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……”他呜咽着,紧紧拥着她,怕自己拥住的只是一段虚妄的幻像。便不敢一动,生怕一松开,一切都会脱手而去。三十出头的男人,哭出了孩子相。

    南舟刚才提着一口气,并不怕,现在看到他了就真正怕起来。有了依恋、有了不舍、有了牵绊,人就会胆怯起来。生生死死,死死生生,人在命运的洪流里不过一叶扁舟。不知道哪一场风雨袭来,哪一个浪头过来,就会悄无声息湮灭了。原来很多时候,一句简单的话,总是放着、放着,就再没机会说出来。幸好幸好,她还有机会,还能告诉他。

    南舟轻轻抚摸着他的脸,微微笑着,眼中却有一层泪光。“刚才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,有句话没机会说给你听。”

    裴仲桁捂住她的唇,不许她说这种不吉利的话。

    南舟虚弱地握住他的手。他血肉模糊的双手,直灼疼了她的心。她轻轻吻了吻,生怕触痛他。裴仲桁觉察出双手的肮脏,想要拿开,她却小心翼翼地拢着,如同拢着新生的幼鸟。然后她抬眸望向他,眸光闪动,“我有句话顶重要的话要说给你听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,我就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“裴仲桁,我好爱你。”

    (正文完)

    本故事纯属虚构,小部分情节改编演绎自历史真实事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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