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乔遭遇恶魔-《小妇人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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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您不知道,您猜不到我的脾气有多坏!我发火时好像什么事都干得出来。我会变得很野蛮,谁都会伤害,还幸灾乐祸。我怕有一天会做出可怕的事,毁了自己的一生,谁都会恨我。妈妈,帮帮我吧,求您帮帮我吧!”
“我会的,宝贝,我会的。别哭得这么伤心,要记住这一天,下决心保证不重犯。乖乖,我们都要面临魔鬼的诱惑,有些比你碰到的还要厉害得多,往往要努力一辈子来抵御。你觉得你的脾气是世上最坏的,可我以前脾气跟你一样坏。”
“您的脾气?怎么,可从没见过妈妈您生气呀!”乔惊讶得暂时忘掉了悔恨。
“四十年来,我一直在努力改正,只是学会了如何控制。在我一生中,几乎每天都生气,可我学会了不发作。我还希望随遇而安,可能又得熬上四十年,才能做到吧。”
她深爱着的母亲脸上所表现的忍耐和谦卑,对乔来说,是最贤明的教导和最严厉的责备。有了母亲给她的安慰和信心,她立刻舒畅多了。知道母亲也有她这样的缺点,也在努力改正,她更觉得容易承受些。要痛下决心,改正缺点,虽然四十年当心和祈祷的周期,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讲,显得那么漫长。
“妈妈,当马奇姑婆责骂,或有人烦扰您时,您有时紧闭双唇走出屋外,那是不是在生气?”乔问道,觉得自己跟妈妈越发亲近了。
“是的,我学会了压住冲到嘴边的气话,觉得这些话要不由自主冲口而出时,我就走开一会,为自己的软弱、恶意敲敲警钟。”马奇太太叹口气,笑了笑,边说边把乔散乱的头发理顺、扎好。
“您是怎样学会保持冷静的?我正为此麻烦不断——刻薄话总是不假思索地飞出口;说得越多越糟糕,最后恶语伤人、恶毒攻击成了乐趣。告诉我您是怎样做的,好妈咪。”
“我的好妈妈过去总是帮我——”
“就像您帮我们一样——”乔插嘴说道,感激地献上一吻。
“但我在比你稍大一点的时候便失去了她。我自尊心极强,不愿对别人坦白自己的弱点,因此多年来只能独自挣扎。我失败过许多次,并为此洒下无数痛苦的泪水。乔,难哪,尽管我非常努力,但似乎总是毫无进展。后来你父亲出现了,我沉浸在幸福之中,发现学好并非难事。但后来,当我膝下有了四个小女儿,家道中落时,老毛病又犯了,因为我天生缺乏耐性,看到孩子们缺这少那,心里便煎熬得厉害。”
“可怜的妈妈!那么是什么帮助了您?”
“你父亲,乔。他从不失去耐心——从不怀疑,从不怨天尤人——而是乐观地企盼、工作和等待,使人耻于跟他唱对台戏啊。他帮助我,安慰我,让我知道,如果想要女儿拥有美德,自己就要身体力行,我就是楷模呀。想到为你们努力,而不是为自己,事情就容易了。每当我说话太冲,你们投来又惊又骇的目光,就比言语叱责更厉害。我努力以身作则,赢得了孩子的爱戴、尊敬和信任,这就是最美好的报偿。”
“啊,妈妈,我及得上您一半就心满意足了。”乔深受感动地说道。
“我希望你会做得好得多,乖乖。但你得时时提防你爸所说的‘藏在心中的敌人',不然,即使它没有毁掉你一生,也会使你终生痛苦。你已经得到了警示,要牢记在心头,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暴躁脾气,以免酿成比今天更大的悲剧,抱憾终身。”
“我一定努力,妈妈,真的。但您得帮助我,提醒我,防止我祸从口出。我以前看见,爸爸有时用手指按住双唇,用异常亲切而严肃的眼光望着您,您便紧咬嘴唇,或是走出门去。他这样是不是在提醒您?”乔轻轻问道。
“是的。我叫他这样帮助我,他也从不忘记。看到那个小小的手势和亲切的目光,我的恶言便收口了。”
乔看到母亲讲话时眼睛噙满泪水,嘴唇轻轻颤动,担心自己说得太多了,便赶紧轻声问道:“这样望着您,跟您谈这个问题不对吗?并非有意冒犯,可是跟您谈心我就畅快,就感到又安全又幸福。”
“我的乔,你可以向母亲倾诉衷肠。女儿向我诉说心里话,并明白我是多么爱她们,这对我是最大的幸福,最大的骄傲。”
“我以为使您伤心了呢。”
“不,乖乖,只是提起你父亲,我便想到多么想念他,多么感激他,多么应该忠实地为他照看他的四个小女儿,使她们平安、学好。”
“但是您却叫他上前线,妈妈。他走时您没哭,现在也从不埋怨,似乎您从不需要帮手。”乔不解地说。
“我把最美好的东西献给我热爱的祖国,一直到他走后才让眼泪流出来。我为何要埋怨呢?我俩只是尽了应尽的责任而已,而且最终一定会因此而更加幸福。我似乎不需要帮助,那是因为我有一个比你父亲更好的朋友在安慰我,加持我。孩子,你生活中的烦恼和诱惑在露头,而且可能还会有许多,只要感受到天父的力量和仁爱,正如你感受到地上的父爱一样,你就能战胜它们,超越它们。你对天父之爱越深,信任越大,你就觉得与他越接近,对世俗的力量和智慧依赖就越少。天父的慈爱和关怀旷日持久,永远与你同在,它是人生平和、幸福和力量的源泉。坚守这个信念,向上帝尽情倾诉种种苦恼、希望、悲伤和罪过吧,就像你向妈妈倾诉一样。”
乔的唯一反应是紧紧拥抱母亲。随后是沉默,她做了最虔诚的祈祷,做到心如止水,说话便是多余的了;在那悲喜交加的时刻,她不仅懂得了后悔和失望的痛苦,也体会到了自我否定和自我控制的愉悦。在母亲的引导下,她与天父更近了。天父用爱欢迎每一个孩子,这种爱比任何父爱更强烈,比任何母爱更温柔。
艾美在睡梦中动了一下,叹了口气。乔抬头看去,脸上泛起了从未有过的表情,恨不得马上就修正自己的过错。
“我一生气就见不到太阳,我不愿原谅她,今天要不是劳里,就一切都追悔莫及。我怎么会这么缺德?”乔不由得说出声来。她俯身看着妹妹,并轻轻地抚摸着散落在枕头上的湿头发。
艾美似乎听到了,睁开眼睛,伸出双臂,面带笑容,这一笑犹如一股暖流直达乔的心田。两人什么都没说,只是隔着毯子紧紧地互相拥抱,真是一吻泯怨仇。
[1]瑞典小说家(1801—1865)。
[2]苏格兰作家(1771—1832)。
[3]爱尔兰作家(1767—1849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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