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我一生,难寻太平 (六)-《问棺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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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众人愣住,月娘闻言一震,惊恸万分地望着面前的人。李十一的双眼黑白分明得厉害,里头什么都没有,只如实地倒影出眼前人狼狈得难以遮掩的慌乱,她张了张唇,不肯听话的眼泪终于砸了下来,一颗一颗豆大似的,她涕泗横流的样子难看极了,丝毫不复方才沉稳镇定的帝女模样。

    涂老幺最怕姑娘哭,伸手想要拉她,却见她眼眶鼻尖通红,眼下堆得同皱起的布帛,太阳穴的青筋随着肋骨一凸一凹,仿佛极力想要克制住忍痛于心的抽泣,却将自己的软弱纤毫毕现地暴露了出来。

    她泣道:“我……我。”

    李十一的眉头紧锁,她不愿去戳月娘的软肋,可潜伏于记忆假象下的苦楚,才是真正的难平之意。

    她前几日翻《旧唐书》时,恰巧阅过了太平公主同上官昭容的生平。

    “你以伪药欺人骗己,只道若再勉力一步,能将阿婉复活,便可免于悔恨。执念至斯,竟千年不散。然而,你口中的阿婉,究竟是怎样死的呢?”

    月娘豆大的眼泪坠到地上,砸起零星的尘埃,她的青筋自额角炸起来,盘蛇一般蜿蜒至耳后,用力得脸侧的肌肤竟发青发白,她咽着眼泪,咬牙望着阿婉的棺椁,终于更咽道:“我以为,她心里没有我。”

    她同阿婉,亦友亦敌。友是闺阁之友,敌是朝堂政敌:“阿婉八面玲珑,左右逢源,谁能晓得她哪一句真,哪一句假呢?”

    月娘抽了一下濡湿的鼻翼,颤着声儿笑道:“景龙四年,唐隆政变,我与阿婉一同拟诏,立李重茂为太子。随后,韦后干政,我便又结盟隆基,清除韦氏党羽,废了李重茂。阿婉却同我说,李隆基野心勃勃,不甘人下,必有兔死狗烹之举,又兼有忠于中宗之义,仍力保重茂一派。”

    “她同我站于你死我活的对立面,不肯与我说一句软话,我与她争吵不休,恨她心肠冷硬,又欲巩固与隆基之盟,便未置一言,由李隆基将她打为韦氏一党,斩于旗下。”

    “我权欲熏心,自食恶果。”月娘仰头一笑,将后脑勺在阿婉的棺木上重重一磕。

    李十一兀自一叹,随后曲起双腿,将小臂搭在膝盖上,轻声问她:“既有立场相对之恨,又为何有亲题铭文,主领丧仪,强求复生之举呢?”

    “因为,因为……”月娘嘴唇抖得如至冰窟,连带着牙齿都碰得咯咯作响,她道,“我整理她遗物之时,发现了幼时一同念过的一本书。”

    “那书置于书案上方,显见是新翻过的。里头夹了一页纸笺,只以飞白体书了八个字。”

    李十一心内一滞,听见月娘轻轻说。

    “山长水阔,何处太平。”

    (防吞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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