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章-《寂寞的鲸鱼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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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方旭当时的女朋友是个小千金,热爱汉服文化,去上海学习初级烫花时见到了骆静语,骆静语却不认识她。

    她回到钱塘后把骆静语的情况告诉给方旭,方旭因为小千金而接触到烫花,开始琢磨做这块生意,苦于找不到合伙人,听说以后,就让小千金从徐卿言那里要到了骆静语的微信。

    第一次见面,是方旭和小千金一起去夜市找他,骆静语当时陪着陈亮在守摊,是炎热的夏天,两人热得满头大汗,身上还被蚊子咬出好多包。

    方旭看过骆静语做的热缩片首饰,又看过他特地准备好的烫花作品,就跟面试似的,两人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。

    其实最开始,方旭就很烦和骆静语沟通,骆静语能感受到,不过不敢说什么。有一个健听人愿意主动帮他把生意做起来,他真的很感激,对方旭几乎是有求必应,不管他怎么爆单,骆静语就算不睡觉都会把订单做完。

    后来,方旭和小千金分手了,骆静语却和他绑在一起好多年。

    他想他真的不是白眼狼,这么久了,他欠方旭的情还没还清吗?每次起矛盾,方旭就会一遍遍地提醒他是个聋子,聋子聋子聋子……仿佛耳聋是他最大的错误,是他的缺点,他的短处,是他必须深深藏起来的一种罪过。

    骆静语的眼泪一滴滴地滑出眼眶,觉得自己真失败啊,似乎又要被方旭说服了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一棵樱花树,在业内居然被人嘲笑讽刺,说他发疯,说他傻逼。还好方旭没有说出他的名字,要是大家知道这棵树是骆静语做的,他以后都要没脸在这个行业混下去。

    怎么办呢?

    怎么办呢?

    就只能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吗?

    一年365天,先做春节&情人节生意,又做花朝节生意,再做一个月定制,去上海进修一个多月,回来后开始筹备汉服节,完了就是圣诞款,一年又一年,就要这么过下去吗?

    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,今年赚得能比去年多,也许能赚四十多万,比姐姐和姐夫都厉害多了,更不要提陈亮和岳奇那些老同学。

    但为什么还是会这么伤心?方旭也没说错啊,他就是个聋子,不能拍视频,不能给人开线上课,更不可能做沙龙给人面对面教学,他不能干的业务这么多,又凭什么想要得到好的机会?

    好的机会是留给健听人的,他不配!他就不应该去学烫花,花这么多时间精力和钱,辛辛苦苦钻研技术,到头来天花板就这么点低,他摸着了,顶天了,过不去了!

    啊……为什么又哭了啊?

    小时候不懂事,老爱哭,怎么长大了还会哭呢?

    最近几个月真是见了鬼了,掉了这么多次眼泪,还是男人么?

    他就是这么一个人,聋子,哑巴,还痴心妄想在国内烫花界出人头地,做着和欢欢结婚的春秋大头梦,真是天真又傻逼。

    骆静语抽出几张纸巾抹掉眼泪,又抱了礼物一会儿后,把小猫放到地上,自己坐回工作台边,继续埋头组装起那枝红牡丹。

    占喜下班回来后,很快就发现骆静语不对劲。

    他很沮丧,周身都失了活气,连亲她都特别敷衍,眼睛里一点神采都没有。

    吃完饭,占喜问他想不想出去散步,骆静语摇摇头,给她比了个简单的手语:【我累了,你回家。】

    占喜哪儿会走啊,注意到玄关柜上的一盒糕点和一兜水果,她坐到骆静语身边耐心地问他:“小鱼,你怎么啦?为什么不开心?今天有谁来过了吗?”

    骆静语不想说,紧闭着嘴唇对她摇摇手。

    上次被方旭喷了一通后,他就不敢和欢欢见面,怕自己会崩溃,缓了几天才缓过来。这一次,他也没法阻止欢欢来家里吃饭,就想她吃完赶紧走,好让他一个人面壁思过。

    占喜没那么好糊弄,小鱼虽然是个很敏感的人,很多想法会藏在心里不愿意说,但他俩认识几个月了,她更知道的是小鱼性情温和单纯,待人真诚友善,是个没有坏心眼儿的人。

    这样的小鱼能经得起大风大浪,因为他骨子里有一种韧性在,同时他又可能在某个瞬间受不住一丁点的打击,就像他和池江先生第一次见面后那样,整个人陷入低谷,需要琢磨好久才能重新振作起来。

    今天,他肯定又是受到刺激才会变得这样消沉,占喜眼睛又望向那些糕点和水果,脑内灵光一闪,问:“是不是方旭来过了?”

    他没看她,占喜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用手语比了个【方】。

    骆静语身子一抖,倏地一下抬眼看她。

    多简单的人啊!占喜想,根本就经不起试探,一问就问出来了。

    她又问:“方旭对你说什么了?你俩吵架了?”

    骆静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他太难过了,纵有一肚皮话想对欢欢说,一想到她看不懂手语,自己打字又麻烦,顿时就没了说的**。

    让他自行消化吧,他能想通的,骆静语左手抓过占喜的手,低着脑袋缓缓摇头,右手比了个手语:【不要问。】

    占喜的脾气也上来了,不能这样的!不能让他把什么都闷在心里!

    她轻抚骆静语的脸颊,看着他垂落的双睫,打手语道:【可是我想知道。】

    骆静语眼神凄凄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【我想知道,小鱼。】占喜慢慢地打着手语,不熟练,每个手势却清晰标准,像教科书上的示范,【你告诉我,慢慢说,我们聊聊,我想知道你的心里话。】

    骆静语还是摇头,甚至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占喜不想放弃,她知道如果这次放弃,听他的话离开,下次再碰到同样的情况,小鱼更加不会对她开口了。

    人难过的时候需要发泄需要排解,就好比她在家待到窒息时,就疯狂地想找罗欣然倾诉。她不信小鱼不想对她开口,他就是因为开口难,两种沟通方式都很难。占喜真想快快地学好手语,如果她有纪鸿哲的水平就好了,小鱼就不会这么难过。

    不管怎样,这一天占喜是不打算放过骆静语的,她和他耗上了,不回八楼了,就待在这儿,看他能沉默到什么时候。

    他们在沙发上面对着面,占喜的右手依旧和骆静语的左手紧紧相牵,她的左手安抚般地摩挲着他的脸颊,一下又一下,没有停下过。

    他不睁眼,她也无所谓,让他知道她在这儿就行了,她想听他说话,想知道他经历了什么,想知道他内心的想法。

    小鱼的心思是如此柔软纤细,又是那么坚韧强大,她知道他会开口的,只要过了心里的那一关,他会明白过来。

    她还是他的鸡蛋老师,就像当初每一个夜晚9点半,他俩准时上线开聊,那会儿她都没有不耐烦,何况是现在?

    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了很久,半个小时?一个小时?

    占喜不知道,只知道礼物从在客厅里晃来晃去,最后乖乖爬进猫爬架的小格子里,窝着不动了。

    而骆静语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,和做梦一样,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占喜微笑着的脸庞。

    “你醒啦?”她笑着说,“我以为你睡着了呢。”

    骆静语眨巴着眼睛看她,睫毛沾着点儿水汽,一双黑瞳雾蒙蒙的,占喜说:“我一直等着呢,现在愿意和我说了吗?”

    就在这时,令占喜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,骆静语张了张嘴,发出了两个模糊又奇怪的音节:“歪呃歪呃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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