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4章 对不起-《阿吱,阿吱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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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狰狞的,血腥的,真实的,

    人间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南京沦陷第三天。

    孟沅一直昏睡,醒来后才知道肖望云的头被插在安全区外街头的铁丝网上。日本兵说,他是中国兵,以后谁再反抗,就会像他一样。

    肖望云今年三十三岁,十七岁出国留学,在法待了九年,于东北沦陷后归国。他以为,国家危难,男儿自当战死沙场,无奈家有二老,又为独子,不忍违父抗母,虽手不提刀枪,却一直致力后方抗日,以笔为戈,以心育人。谢迟走上杀日谍除汉奸之路,有大半是受他影响。

    肖望云虽算不上细皮嫩肉,但也算干干净净、典则俊雅,明摆着一副读书人的模样。

    可他站了出来。

    便被杀一儆百。

    可笑的是日本兵走前,还扒了他的大衣和毛衣,因为看上去料子不错,很值钱的样子,还有衬衫,手表……最后被抢得只剩下一条短裤,四仰八叉地扔在地上。

    等日本兵彻底离开,安全区的人才敢将他埋葬。

    孟沅没办法忍受他的头还在外面放着,受尽屈辱。她不顾阻拦,不要命地跑出去,把他的头收了起来,还未来得及返回,被两人日本兵发现了。

    她不敢往安全区跑,于是凭着对南京大街小巷的熟悉,带着日本兵兜圈子。

    孟沅疯了一样乱窜着,甩了后面的鬼子又遇到新的鬼子,在这寒冬腊月里,汗湿透了衣裳。

    她跑进一条巷道,忽然被一个男人拦住,她用力地捶打他,歇斯底里地吼叫着。

    “别叫!别叫——”何沣一巴掌甩过来,没控制好力气,打得她内唇磕到牙,流了一嘴血。

    孟沅看清眼前的军装,才冷静下来。

    何沣按住她躲在墙后,这会街上日本兵太多,他不敢贸然出手,只能等他们过去。

    孟沅跑得腿都软了,起不来。何沣扛起她就跑,躲到自己的藏身之处。

    她愣愣地站在房间中央。

    何沣挥挥手,“掉魂了?”

    孟沅这才回过神,撇着嘴紧紧护住肖望云的头,退到墙边跪坐下。

    何沣侧身站到窗户旁往外看,观察了一阵才坐过来,扔了小半块面包给她。孟沅转了个方向,眼泪哗哗掉。

    何沣不想打扰她,让她自己一个人哭会,拿着枪坐到门口休息。

    天黑,何沣要出去,孟沅还蜷缩在角落,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“别乱跑,我出去一趟。”

    何沣走后不久,又有人上来,是李长盛。

    他一见角落蹲个大姑娘,还抱着个人头,怔了会,走过去问:“你没事吧?”

    孟沅哭丧着脸,不看他。

    这栋楼被炸得入口都封死死的,没两下功夫不可能翻进来,“你怎么上来的?”

    “我兄弟带你上来的?”姑娘不开口,他也没辙,“要不要送你去安全区?”

    孟沅呆若木鸡。

    李长盛不问了,坐到墙边,喝了两口水,靠着休息。

    睡了一小时,他又醒过来,见孟沅还在瞪着眼发呆,拿上枪弹出去,“你别乱跑啊,老实待着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孤军奋战,纵是有点功夫也不能以一敌百,更抗不过机枪炮弹。他们只能杀些落单的日本兵,或是乘着夜深偷袭。杀一个,烧一个,杀一群,烧一群,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。

    天快亮,何沣才回来,见孟沅还靠着墙坐着,不吃不喝也不睡。

    他走到她面前蹲下,捡起那块面包,“不想活了?”

    孟沅低垂着眼,连睫毛都不扇一下。

    “我救你的命,不是留着你再去饿死的。”何沣举起面包,“你知道这种时候去找一块这样的面包有多难?”

    仍没有一丝回应。

    “活着才能报仇,才能看着他们滚出中国。”何沣将面包递到她嘴边,“他们巴不得我们全饿死,冻死,好省子弹,省力气挥刀砍。”

    听到‘挥刀砍’这三个字,孟沅顿时被激到,忽然抢过面包,整个塞进嘴里,混着眼泪用力地嚼着。

    何沣这才看清她怀中抱着的头颅,“四只眼?”他扒开孟沅的裹布,确定是肖望云,“你是谁?你怎么会抱着他的头?”

    孟沅看向他,嘴里的面包又干又硬,迟迟咽不下去。何沣给她递来水,孟沅咕噜咕噜喝下去。

    “慢点。”

    孟沅咽下面包,声音嘶哑:“你认识他?”

    “他是我女人的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女人呢?”

    “在安全区。”

    “安全区现在也不安全,他就是在安全区被活活砍掉头的。”朋友?孟沅仔细端详着他,这脸黑乎乎的,也辨不出真实相貌来,“你女人不会是……谢晚之吧。”

    何沣忽然提神,“你认识她?”

    孟沅揩净面庞,“我们是不是在桥上见过,那天晚上,秦淮河边。”

    何沣记了起来,是那个盯着自己看的小丫头。

    “没错,就是你,听晚之姐说你去参军了。你是从上海战场下来的?她知道你活着吗?”

    “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军队为什么抛下我们跑了?”

    何沣垂下眼眸,第一次面对百姓的这般质问,让他悲愧交集,“怕全军覆没。”

    “日本人在上海也这样吗?在别处也这样?”

    “没这么发狂。”

    “那为什么这么对我们?”

    何沣没有回答。

    “外面的人知道吗?”

    “应该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没人管我们了?”

    “可能吧。”

    孟沅泣不成声:“那就一直这样下去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何沣不声不响地退回去,头靠着墙,沉默了良久,忽然道了句,

    “对不起,没保护好你们。”

    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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