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 没种-《祸国·归程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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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小招的笑容还是那么亲切,声音也还是那么绵软,但听在颐非耳中,却字字扎心。他忍不住去看秋姜,秋姜低垂着眼睛,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。
红玉抚掌道:“不愧是夫人!比我还能考验人心。来来来,三殿下,你想要得到如意门的支持,想要见夫人么?那就快点动手吧。”
颐非其实知道如意夫人此举的用意。他跟秋姜一路同行,风雨共济,生死与共,不知不觉已经建立起了深厚感情。如果秋姜还是从前的七儿,这对如意夫人来说是好事。但因为秋姜期间失踪又失忆,如意夫人又遭遇了品从目的背叛,所以越发多疑。既希望她回来,又担心她回来。所以,如果秋姜是假意回归,那么,借他之手毁了她的脸。这对女人来说无疑是世间最可怕的事情,就算他们真的情深意重,也会因此生出离隙。
颐非瞬间想通了这一切,摇头道:“这样不太好吧?虽然她长得一般,不是什么美人,但往日里也靠着这张脸骗过不少痴情男儿,完成了许多任务。若我此刻毁了她的容貌,她今后怎么再执行细作类的任务?”
朱小招道:“这点三殿下不用担心。七主也别怨恼。夫人说,只要你通过考验,等她见到你后,就将如意夫人之位正式传给你。今后,你自然不用再执行任何任务。”
“什么?我不同意!”红玉立刻反对,“夫人明明说谁杀了品从目就把位置传给谁的!”
“那是因为之前我们都以为七主死了。七主现在既已归来,那个位置,自然还是她的。”
“凭什么?她这五年逍遥快活醉生梦死的,我们却拼死拼类,螽斯山倒,若不是我们,夫人早死了!若论功劳,你我远胜过她,凭什么传给她?!”
朱小招叹了口气道:“这是夫人的命令。你若不服,去跟她提。”
红玉又是生气又是委屈,狠狠地瞪着秋姜,最后恨声道:“我自会回去问!但现在,我要看着你毁容!”
秋姜终于抬起头来,素白的脸上却是一派平静,对颐非道:“动手吧。”
颐非心头一颤:“秋姜!”
“我对如意门之心,天地可鉴。区区一张脸算什么,性命也可以随时拿去。”说罢,秋姜从袖子里掏出块帕子,将散乱的头发扎了起来,露出脸,跪坐在了颐非面前。
颐非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,却觉距离她越发遥远。
你在想什么?
为什么要这样?
为什么不顾一切也要回到如意夫人身边?
杀如意夫人有很多办法,为什么要选这种?还是……你根本从来没想过要杀她。你所做的一切,就是为了回到她身边,重新博取她的欢心,继承她的衣钵?
红玉催促道:“动手啊!怎么还不开始?你不舍得?”
颐非沉默片刻后,从腰间抽出了薄幸剑,轻薄的剑刃反射着烛光,像两点火苗,在彼此的眼中跳跃。
剑尖在距离秋姜脸颊半分处停了下来,颐非扭头道:“那个,要不我就不见如意夫人了吧。”
红玉一直屏息以待,见他半途反悔,当即大怒:“你说什么?!”
“我想了想,还是算了吧。如意夫人在你们看来多么多么尊贵厉害,在小王看来也不过那样,连个不会武功的品先生都斗不过,而且还跟颐殊闹翻了。我若跟你们搅在一起,没准还会输。算了算了……”
红玉冷笑道:“程三皇子果然怜香惜玉得很,不舍得划花她的脸?那我就先划花你的脸!”
眼看红玉拔出一根匕首扭身就要冲上去,朱小招连忙拦住她。
“放开我!他不知好歹,我给他点教训!”
“别急别急……”朱小招的声音虽然依旧慢吞吞、软绵绵地,但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慢。红玉被他挡住,竟是不能动弹,气得整张脸都红了。
“颐非,我告诉你,今天你必须划了她的脸,没有第二个选择!”
颐非扭头问秋姜:“她怎么这么恨你?就因为你杀了她男人?”
“她的男人多得是,五儿没那么重要。”秋姜看着气急败坏的红玉,笑了一下,“她是觉得我抢了她的名字。”
“什么名字?”
“玛瑙。她本来的名字叫玛瑙。”
颐非恍然大悟,惊讶地看向红玉:“哟,你还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啊?”据他所知,像江江那种九岁才被卖进如意门的孩童是少数,绝大部分弟子入门时都不超过六岁,再加上被重新训练改造过,基本都不记得自己的名字。比如琴酒山竹松竹他们,对自己的出身来历就一无所知。
红玉似被这个问题问住,整个人一僵,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,半响才哑声道:“关你屁事。你到底动不动手?”
颐非往后一靠,抱臂一笑:“不。”
红玉再次冒火,扭头问朱小招:“夫人没说他若不划怎么处理么?”
朱小招微微一笑:“夫人说了。若三殿下不做,就任其离开。如此多事之秋,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。”
红玉尖叫道:“什么?就这么放了?”
颐非挑了挑眉,也很意外。
然后就见朱小招话题一转,看向秋姜道:“不过七主这边,恐怕就要费点事了。”
“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全说完?急死我了!”红玉跳脚。
“别急别急……”朱小招笑道,“你不是一直想当玛瑙么?三殿下离开后,你跟七主打一场。你赢了,玛瑙之号就是你的。”
红玉心中一紧:“当真?生死不论?”
“对。夫人说,七主若是打不过你,死在你手上,那是她无能。”
“这不公平!”颐非出声阻止道,“秋姜身受重伤。”
朱小招笑眯眯道:“所以,她的性命其实掌握在殿下手中啊。”
颐非心想:不愧是天下最邪恶组织的头领,如意夫人之恶毒,远超他生平所见的任何一个人。
此刻,两条路摆在了他面前:一,划花秋姜的脸,跟秋姜一起回如意门,看她下一步会怎么做;二,不管秋姜死活,自己离开。
颐非的手在袖中握紧,松开,周而复始,手心中出了一层薄薄的汗。
红玉在一旁目光灼灼,跃跃越试。
窗外狂风暴雨,飓风似要将屋顶掀掉,钉在窗棂上的兽皮不能完全挡风,冷冰冰的气流四下乱窜。他就像坐在一个大漩涡中,无法再保持镇定。
他看向秋姜,秋姜朝他点了点头,眼中的意思很明确:来!
她可真是半点都不把毁容当大事啊。
颐非不禁想起了自己所认识的其他姑娘:他的亲妹妹颐殊,是那种婢女梳掉了她的一根头发都会被砍头的;姜沉鱼,也只肯用药物暂时毁容,一离开程境,就恢复了原样。尤其是回去的船上,因为跟她所仰慕的姬婴同行,她每天都很精心地打扮自己,只求姬婴能多看一眼……
他从没见过不在乎自己容貌的女人——除了秋姜。
秋姜从不打扮,很多时候泯然于众,随时根据任务需要调整自己的样子。
她像一幅画,所有的颜色线条都是另外添加上去的,而真实的她,呈现给人看的只有一片苍白。
所以此刻,在他看来万般不忍的事情,她却很坦然地接受了。
颐非闭上眼睛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然后,再睁开眼睛时,他再次拿起了薄幸剑。
一旁的红玉抿紧唇角,瞪大眼睛,怕他再次反悔,又盼他再次反悔。
只见颐非手腕一抖,纸片般的剑身立刻变直,在他手上,就像一支笔,轻轻地落在了秋姜脸上。
秋姜觉得额头一凉,有些刺痛,紧跟着,一滴血滑下来,正好流在两眼之间,顺着鼻梁滑落。血珠很小,滑到一半便没了。而颐非已收剑笑了一笑:“好啦。”
一旁的红玉立刻跳了起来:“这不能算!”
“怎么不能?我出了五剑,划了五下,而且也见血了。”颐非睨着朱小招,沉下脸道,“莫非你们要抵赖?”
朱小招有些想笑,还要抱住发怒的红玉,劝慰道:“别急,别急……这个,好吧,就先带回去,由夫人定夺吧。”
秋姜忽地起身走到一旁拿了面铜镜查看,发现自己的眉心上多了一朵花:五片花瓣,形如蝴蝶,虽颜色血红,但能看出是朵姜花。
颐非竟在她脸上纹了一朵花!
难怪红玉气成那样,因为这朵花非常漂亮,在她脸上,反而为她寡淡平凡的五官增添了亮点。
秋姜注视着镜中的自己,一时间,心头五味掺杂。颐非的剑法真心不错,但更不错的,是他那不要脸的耍赖本事。如意夫人出题时必定没想到他会剑走偏锋钻空子。
红玉气得眼睛都红了:“这个不算!混蛋!七儿,有种跟我比一场!”
秋姜放下铜镜,转头看着她,回答道:“不好意思,我一向挺没种。”
红玉再也说不出一个字。
秋姜的目光跟颐非对上,颐非对她眨了眨眼睛。
论起不要脸的耍赖本事,秋姜想,其实我也挺不赖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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