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前因-《祸国·归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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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因为要下雨天色很暗,但已近卯时,平日里这个时候相府的婢女们就该起床干活了,然而此刻,三人躺在地上,全都惊恐地睁着眼睛,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秋姜冲进去,抱起其中一人的头:“东儿!东儿!”

    东儿没有呼吸。

    她又去抱第二人:“怜怜!怜怜!不、不……”

    颐非站在门口,也是一脸震惊。

    秋姜急切地摸索着怜怜的伤口,颤声道:“她们是被一剑割喉而死,出剑的人动作很快,只用了一剑,三个人就全死了……”

    颐非走进来,检查第三人也就是香香的咽喉,点头道:“确实。几乎没怎么流血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这样……”秋姜求助地看着他,“是谁?是谁杀了她们?为什么要杀她们?”

    “你问我?你不是一直在外面的台阶上坐着吗?”

    秋姜顿时变色。她自书房跑出来后,心乱如麻,虽然回了小院,却没进屋,坐在外头发呆,哪料到屋内竟然就出了命案!

    颐非看到一样东西,目光一亮,再看秋姜的表情里就多了很多情绪:“其实……你不应该看不出来吧?”

    “什、什么?”

    “这么快的刀,难道你是第一次见?”

    秋姜大怒,正想反驳,颐非掰开香香紧握的拳头,从里面取出了一样东西,拈到她面前——

    那是一只风铃。

    铃身是用颇梨雕刻而成,血般鲜红。

    仿佛一只血红色的魔眼,凝住秋姜的视线的同时,也定住了她的心。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想说,这玩意也是你第一次见?”

    秋姜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。

    她定定地看着颐非手中的风铃。

    颇梨雕制的风铃,只有铃壁没有铃芯,因此是没有声音的。因为它本就不是为了发声而制。它是信物,也是象征。

    代表着拥有者的身份,乃是天下最神秘的组织——如意门中最厉害的七个弟子里的第四人——颇梨。

    秋姜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风铃。

    正因如此,她才哭了。

    因为,她本不该认识这样东西,却在看见的第一眼就知道它是什么。就像她看到薛采书房抽屉里的那些墨石时,第一眼就知道它们分别是什么类型的墨,适合用来做什么。

    没有人可以天生拥有这种技能。

    必须经历大量严苛的训练才能掌握。

    而秋姜,偏偏忘记了那个学习的过程。

    这同时意味着,她忘却了自己本来的身份。她只记得自己是风小雅的侍妾,却忘记了,她怎么嫁给他,又为什么嫁给他。

    “有人想从风兄身上挖掘秘密。所以,秋姜出现了,成了他的十一侍妾,陪在身边半年,终被风兄察觉,身份曝光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发现瞒不下去了,索性陷害风丞相跟龚小慧有染,气死风丞相。风兄不得已对你出手,你头部受伤,醒来后就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。风兄饶你一命,将你送上云蒙山。但你反骨犹在,不声不响跑掉。机缘巧合下来了我府中。风兄知道后拜托我不要说穿,任你在此间长住。”

    薛采的声音于此刻回响在耳边,映衬着眼前的三具尸体显得越发触目惊心起来。

    秋姜浑身发抖,必须极力遏制才能再次扶起东儿的头,面对这张一度最亲近的同伴的脸庞——东儿睁着大大的眼睛,虽然喉咙上的剑伤非常干脆利落,说明她死得很快,但她的表情却十分恐惧,五官全都扭曲了。

    所以,东儿、怜怜和香香在死前经历过什么,秋姜连想都不敢想。

    她只能泪流满面地将东儿抱入怀中,抱着那具已经僵硬冰冷的身体,泣不成声。

    颐非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,一改平日的轻浮夸张,显得冷酷异常:“她们是因你而死的。”

    秋姜死命地咬住下唇。

    “凶手肯定是来找你的,而当时我正好劫持了你逃离在外,白泽的下属们全出来追我们,府内疏于防范,凶手才得以直闯而入,向她们逼供你的下落。”

    “不、不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些婢女自然不会知道老实乖巧的阿秋就是如意门的七儿,凶手什么都问不出来,又找不到你,一怒之下杀人灭口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……再、说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留下这个风铃,也许是无意,也许是故意,他在故意提醒你和警告你,要你赶快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再说了!”秋姜大吼一声,跳起来一拳打向颐非胸口。

    颐非不闪不必,硬生生地挨了她一拳。

    拳头入肉,便像是被墙挡住了一般,再不能进入半分。

    秋姜张了张嘴巴,却没法再说一个字。

    颐非忽然伸手,包住她的拳头:“愤怒吗?”

    秋姜一颤。

    “还是……觉得委屈呢?”颐非的眼神宛如一把锋利的刀,慢慢地、不动声色却又切切实实地剔剜着她,“是不是觉得这一切跟你有什么关系?明明都不记得了,不是么?不记得自己做过怎样伤天害理的事情,不记得自己都跟谁有过交集,把过去抛了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!所以,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,为什么要为此事负责,为什么要变成自己的罪过——你是不是这么想的?”

    秋姜的拳头在他手中拼命挣扎想要挣脱,却被他死死握住,丝毫动弹不了。

    于是秋姜后退,但她退一步,颐非就前进一步,一步一步,最终将她逼到了墙角。

    一道白光映亮他和她的眼睛,紧跟着一记重雷轰隆隆地砸了下来。

    暴雨酝酿到此时,终于倾盆而下。

    秋姜的眼泪跟门外的雨一般,汹涌肆流。

    一时间,氤氲的水汽,熏染了屋内的死寂,淡淡的血腥味再次蔓延,秋姜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,她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颐非沉声道:“我再问你一遍——真的、想不起来了吗?”

    秋姜开口,但声音却突然哑了,怎么也发不出来,她拼命深呼吸,想让自己冷静,但越着急就越不行,急得她额头冷汗跟着眼泪一起流下来。

    颐非突然松手,秋姜双腿一软,倒了下去。

    她倒在墙角,额头抵着冰凉的墙,浑身颤抖。

    颐非露出失望之色,发出一声冷笑:“还以为会有多厉害呢,不过如此而已。”

    他转身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大雨如泼,但他丝毫没有理会,就那样大踏步地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大雨很快将他全身打湿。

    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。

    他一直走一直走,最后走到薛采的书房前,刷地拉开门,雷电在他身后扯裂了黑幕,他的身影看起来又是高大又是孤傲。

    而颐非,就用那种孤傲的神情,望着薛采,沉声道:“我去程国。”

    薛采本在书桌后看奏书,闻言将文书一放,抬起霜露凝珠般的眼眸。

    颐非与他对视,目光毫不退让:“但我有三个条件。第一,不得干涉我的任何行为;第二,不得跟踪监视我;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——我不要那个女人。”

    薛采目光闪烁,过了片刻,才点一点头:“行。”

    颐非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薛采在他身后道:“关于最后一点……我可不可以问问为什么?”

    颐非笑了笑:“第一我对别人的女人没兴趣;第二,我对你拼命想塞给我的女人更没兴趣;第三……”

    薛采静静地等着。

    但颐非却闭上嘴巴,眼中闪过一线异色,没再往下说,重新淋着雨走掉了。

    薛采一直望着他的背影,直到密密麻麻的雨珠将他完全吞噬。

    “被你说中了,他真的是个很谨慎的人。”只点了一盏灯的书房阴影幽幽,而在最浓幽的屏风后,孟不离和焦不弃抬着风小雅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薛采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颐非消失的地方,答道:“谁遭遇了他那样的事情都会变得很谨慎的。”

    “他会照着我们的计划走下去么?”

    “也许会比你的计划更精彩。”

    “你对他这么有信心?”

    薛采这才将目光收回来,转投到坐在滑竿上的风小雅脸上,微微一笑:“此地的主人生前曾对程三皇子有过一句评价。”

    风小雅的眼睛亮了起来:“你是说淇奥侯姬婴吗?”

    “他说——如果程国落到颐非手中,璧国将很危险。我将之视为最高赞美。”

    风小雅沉吟道:“所以姬婴当年扶植他的妹妹当程王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为何你今日要纵虎归山?不怕璧国陷入危险之中?”

    “因为……”薛采低下头,轻轻抚摩着手上的奏书,缓缓道,“有些东西,比王权霸业重要。不是么?”

    奏折是户部尚书写的,上面统计了图璧五年内所失踪的所有孩童的资料。然后姜皇后写了批语。

    批语只有一句话——

    “家失子,国失德。民之痛,君之罪。”

    最后的罪字,被什么东西晕开了,几乎看不清楚。

    薛采知道,那是姜沉鱼的眼泪。

    他抬起头,长长地叹了口气,然后叫来张婶,让她好生安葬无辜死去的三名婢女,再通知府内下人,最近有凶徒出没,相府不安全,赐众人卖身契放归。

    张婶大惊失色慌忙劝阻,薛采却不为所动,最后张婶没办法,只好哭哭啼啼地去办了。

    薛采吩咐完这一切后,起身走到门口,望着外面的雨,凝眸不语。

    风小雅始终没有离开,直到此刻才再度开口道:“我们会成功的。”

    薛采回眸,乌黑的瞳眸点缀了他素白的脸颊,他仿佛还是个少年,又仿佛,已老去了很多年。

    多情灭心,多智折龄。

    尘世不饶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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