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迷雾-《祸国·归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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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那什么对你有用?”秋姜反问。

    “事实。”颐非懒洋洋地往车壁上一靠,惬意地舒展开四肢,用最舒服的姿势跟她说话,“把事实告诉我,由我自己来决定要不要帮、怎么帮、帮到什么程度。”

    秋姜垂下眼睛,颐非也不催促,任她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。

    最后,秋姜终于抬起头来,问道:“除了卷汗巾,我还有哪里露出破绽了吗?”

    颐非得意一笑:“太多了。比如你看似柔弱其实会武功啦;比如你背我去客房时周围埋伏了三个人在保护你啦……”

    秋姜听到这里欲言又止。但颐非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,继续说了下去:“比如三更半夜风小雅却把一个婢女叫到马车上去说悄悄话……”

    “然后你就知道了我是风小雅的人?”

    颐非纠正道:“然后我就肯定了你是薛采的人。”

    秋姜沉默。

    颐非笑道:“好了。我已经把我要说的都说了,接下去,是不是该由你来为我解惑了?”

    秋姜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颐非道:“你不敢出卖薛采么?确实,他是挺难缠的,但是,我也并不比他好多少。我现在对你客气,是因为觉得你有用。但如果一颗棋子不能为我所用的话,再怎么好用也是徒劳。你说对吗?我的脾气不太好,耐心有限。所以,在我们出城之前你不妨好好考虑一下。等出了城墙,如果你还不坦白的话……”

    颐非笑,没有往下继续说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秋姜看到车窗窗帘的缝隙里,有白光在闪烁。

    璧国帝都的城墙,与其他各地全不一样,因为,它是真真正正用白璧镶嵌而成的,在月夜下便如仙镜一般,散发着朦朦胧胧的折光,极尽奢华灿烂。也一度被抨击为劳民伤财。正因为璧国总是把钱浪费在了这种门面功夫上,所以才导致近些年来国库空虚、入不敷出。

    而此刻,外头的光便正好宣告了这一点——城墙已在眼前。

    秋姜咬了咬唇。

    颐非以手支颔,凝眸而笑:“倒数开始,五、四、三、二——”

    秋姜无奈地开口:“不是我不想说……”

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“而是……我没什么可说的。因为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颐非的笑容僵住了。

    秋姜叹道:“你全部猜错了。我根本不是薛采的人,也没跟他做什么交易,更没跟他一起来算计你。所以,你抓我是没有用的。”

    颐非扬眉:“你觉得我会相信吗?”

    “你应该信她的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不是车内发出的。

    这句话来自车外。

    声音清脆、清冽,带着三分的傲,七分的稳,冷静得根本与其主人的年龄不符合。

    这是孩子的声音。

    这是薛采的声音。

    颐非面色大变,突然扣住秋姜的手臂,连同她一起撞破车窗跳出去,结果,一张大网从天而降,不偏不倚,将他们两个罩了个正着。颐非反手抽出匕首,只听刺啦一声,网被划破,他拉着秋姜破网飞出,顺势在持网者的手臂上一踩,翻过众人头顶,跳到了马车车顶上。

    一排弓箭手出现在城墙上方,铁骑和枪兵蜂拥而至,将马车重重包围。

    而其中最醒目的,莫过于薛采。

    他骑在马上,一身白衣,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格外醒目。

    他身旁,停着一辆漆黑的马车。正是风小雅的马车。

    颐非手中的匕首往秋姜颈上紧了一紧,微笑道:“好巧啊,三更半夜的大家都不睡觉,来这赏月么?”

    “你劫持我是没有用的。”秋姜道。

    “是吗?”颐非压根不信,“可我觉得你家相爷,和你的夫君都紧张得很呢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紧张的是你,而不是我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颐非扬眉看向薛采,“她真的不是你的人?”

    薛采沉声道:“她是我的婢女,也仅仅只是个婢女。”

    “可她是风公子的侍妾。”

    “前侍妾。”马车内,传出风小雅的声音,“她已经被我休了。”

    颐非转了转眼珠:“既然如此,那她没用了。”尾音未落,他的刀已飞快割过秋姜的咽喉,猩红色的血液顿时喷薄而出。

    薛采面色微变。

    颐非看在眼中,更是镇定,笑眯眯道:“出来两年,其他都还好,唯独想念糖人的味道,想得都成了煎熬。”说着,凑过去在秋姜流血的喉咙上舔了一舔,啧啧道:“颜色不错,可惜味道不够甜……想当年,我最喜欢的就是用人来熬糖了……”

    车内的风小雅冷冷道:“你想怎样?”

    颐非朝他抛了个媚眼:“怎么?这就受不了了?不是说只是前侍妾么?而且还是个不怎么受宠的侍妾,就算她被我一口一口吃掉了,也与你没什么关系了呀。”

    马车内沉默了。

    颐非笑得更欢:“如果大家觉得月亮赏得差不多了的话,我是不是可以走了?”

    薛采道:“你要去哪?离开璧国你还有地方可去?”

    “那就不劳费心了。总之不要追来就好。如果我再发现你们追来,那么这位姑娘少了的,可就不止是胳膊腿什么的了……”颐非说着摇头叹道,“好可惜呢,薛相,本想跟你再共事几年,可惜天下无不散的宴席,我要走了。这两年承蒙关照,日后有缘再见。”

    薛采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没有说。

    颐非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憋屈的样子,不由得心情大好,架着秋姜转身刚想走人,一道黑影突从空中飞来,与此同时一把软剑流星般地割断了秋姜身上的绳索,秋姜手脚一松,重获自由的第一反应就是反手抢过颐非手中的匕首,并把他从车顶踹了下去。

    颐非落地,还没来得及跳起,又一张大网冲天而降,他没了武器,这一回,终被捆了个正着。

    颐非直勾勾地看着车顶。黑影站在秋姜身旁,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,黑色的皮裘从头到脚,只露出了他的脸——一张消瘦的、在月下泛着郁郁青白的脸庞。

    颐非讶然:“你不在马车里?那刚才在车内说话的人是谁?!”

    马车里,焦不弃探出头来:“回三皇子,是奴在说话。”

    前半句用的还是风小雅的声音,后半句就恢复了本音。

    颐非认栽,望着黑衣人苦笑:“你这随从的口技不错。”

    黑衣人淡淡点头:“嗯。我平日里足不出车,为的就是遇到这种情况时,好吓你一跳。”

    这个人,当然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大懒人风小雅。

    这一次,他不但动了手指,全身都动了。

    而当他动起来时,世间就再没有人能比他更快。

    秋姜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风小雅,身为被保护者,她居然并不感到安心,反而莫名地害怕。

    她忽然发现,她怕这个人。

    发自内心地,怕他。

    为什么?

    ***

    半个时辰后,四人重聚薛府书房。

    一开始薛采还想找大夫来为秋姜疗伤,结果发现那不过是颐非的一个恶作剧——他的匕首是特制的,一按把手,就会往外喷红水,远远看去,便如喷血一般。因此,秋姜其实根本没受伤,唯一的损失大概就是她的衣服,衣领红了大片。

    侍卫将那把匕首送到薛采面前时,颐非嘻嘻一笑道:“很便宜的,二十文钱一把,没想到真骗过了薛相,太值了。”

    薛采冷哼一声,却没追究此事,而是开口道:“我们来重谈一下合作的条件吧。”

    风小雅霸占了书房里唯一的一张榻,却没有坐,而是躺下了。大概是之前动用了武功,此刻的他看上去十分疲惫。

    秋姜和薛采站着,唯独颐非是坐着的——五花大绑地坐在地上。

    因此,薛采这么说,颐非便自嘲地看了看身上的绳子:“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逃?答案就是我不跟你们谈,任何条件都不谈。”

    “你觉得自己还有拒绝的机会?”薛采冷冷道,虽然年幼,但他一沉下脸,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似冻结了一般,压抑得人难受。

    可颐非好像完全感觉不到,继续咧着嘴笑:“没有,但幸好我还有死的机会。”

    一句话后,室内一片死寂。

    薛采不知道在想什么,目光闪烁不定,似乎也拿这个家伙很头疼。至于风小雅,秋姜觉得他好像睡着了。

    然而就在这时,风小雅突然睁开了眼睛,目光宛如石子击碎水面时激涌而下的水花,清澈而凌冽。

    “三十九万七千。”风小雅侧过头,用那样清冽深幽的目光紧盯着颐非,沉声道,“你知不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?”

    颐非明显怔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三十九万七千,是这二十年来燕国和璧国失踪的孩童总数,仅仅只是记录在册的,没有案宗可查的更不计其数。那么,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孩子,都失踪去了哪里?”

    颐非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。

    “去了程国。”不知是不是错觉,秋姜觉得风小雅的脸看起来异常悲伤,但仅一瞬间,便又变成了尖锐,“身强力壮的,被卖去兵器工坊做苦力;漂亮的,被卖去青楼。程国就靠着这两样收入,得与三国抗衡。”

    颐非发出一声冷笑:“那又如何?你也说是二十年了,这个毒瘤都已经长了那么多年,烂进骨头里了,现在才想起来要追究,不嫌晚么?”

    “我不追究。”风小雅一个字一个字,很慢却又很有力量地说道,“我要直接挖了它!”

    有风呼啸着从窗外吹过。

    光影仿佛一眨眼就黯淡了。秋姜定定地看着风小雅,有些震惊,又有点别的什么东西,让她觉得自己离他越发遥远,远得根本看不清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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