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吴越王孙-《天圣令(贰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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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众人吓得面面相觑,再也不敢说上一句。忽然听到厅外一人道:“王爷慎言。”

    元侃转头一看,大喜:“惟演,你怎么来了?”

    来人正是钱惟演,他走上前,淡淡地道:“我刚刚听说这件事,所以来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。”

    元侃心中激动:“可是你、你……这个时候,你还能来,我真是过意不去。”

    钱惟演沉默片刻,道:“事情我都知道了,让我去试试吧!”

    元侃点了点头,道:“你务必要告诉她,我决不负她。”

    钱惟演微微颔首,道:“我想单独劝她。”

    元侃点头道:“一切拜托了。”

    他看着钱惟演走远,心中抑郁难言。常人眼中说皇家子弟,似乎要什么就有什么。可是偏偏他们却连最想要的东西都得不到,甚至连抗争的能力都没有。父皇想要大哥照他的路去走,可办不到。大哥想要父慈子孝、手足和睦、一家团聚,可他得不到。他只想当一个富贵贤王,关起门来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,可他心上之人保不住,连自己想不要的婚姻也拒不了……

    如芝着钱惟演来到刘娥的小院内,见院中空寂无人。钱惟演挥手,令如芝退下,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
    钱惟演坐在廊下,拿起手中的玉笛,轻轻吹奏。笛声时而轻缓温柔,时而悲愤激烈,恰似此刻刘娥的心境。

    刘娥坐在黑暗里,静静地听着,听着。

    也不知过了多久,笛声停下了,刘娥不由地发出一声轻叹。

    但听得门外钱惟演淡定平和的声音:“小娥,你在吗?”

    刘娥只觉得心中一痛,她本不愿再开口,不愿再说话,可是她那静如死水的心,却被刚才那一阵笛声,引得翻腾不已,竟不由地道:“你不必说了,你要说什么,我都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钱惟演沉默片刻,道:“小娥,我今天并不是来劝你的,我只是想要给你说个故事。”

    刘娥静静地坐着,听着门外钱惟演那沉静的声音:“我要说的,是我先祖的故事。我的先祖第一代吴越王,叫钱缪,他开创我吴越国一十四州,数千里河山。可是,他并非生来就是一个王者,恰恰相反,他出身贫贱,无遮头片瓦,无隔宿之粮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家中本来就贫寒,兄弟众多,谁知出生的时候体弱多病,父母没有余粮养他,也认为他养活不了,不想给家里增添负担,他才出世几个月,就把他抱出去,扔到了荒郊野外……”

    刘娥听到这里,不由地惊呼一声。

    钱惟演继续道:“谁知道他家的隔壁,有一位老迈的吕婆婆,路过这里,认得他是钱家的孩子。看他哭得可怜,不忍心,就把他拣回来,抱到自己家中,用米汤喂养了好几天,眼看着他渐渐恢复,才又送回父母的家中……”

    刘娥听到这里,长吁了一口气,自己明明已经心死,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钱惟演的话语,却仍能够令她有所关切。

    但听得门外钱惟演道:“可是家里实在太穷,又过了几日,家里连锅都揭不开了,却还听得他饿得一直哭叫不停,父母烦恼之下,又把他给扔了。这一次,却是吕婆婆偷偷地跟在他父母的身后,又把他给拣回来。养了几日,看到家里情况稍有好转,又将他给送回去。就这样,他的父母将他一连扔了三次,吕婆婆却拣回了他三次,他的父母终于被感动,发誓不再扔他了……”

    刘娥怔怔地听着,莫名地,为那个一百多年前的婴儿而感动。

    钱惟演地声音在继续:“于是他就此渐渐长大,父母将他的小名取作婆留,因为他的命,是邻居吕婆婆给留下来了。这一留,就留出五代十国,纷扰乱世里的一个大英雄,他凭着盖世武功,割据一方,开创吴越国百年江山。记得僧人贯休曾向他献诗云:‘满堂花醉三千客,一剑光寒十四州。’”他说到最后一句时,声音也不由得高昂起来。

    刘娥遥想当年钱王的风采,心向往之,喃喃地道:“满堂花醉三千客,一剑光寒十四州……”

    “正是,”钱惟演道:“人生的际遇,实在是不可知到了极点。我的先祖出身寒微,若无吕婆婆留下了他,连性命都已不存,何来吴越三千里江山,开国称王。小娥,你自幼父母双亡,流浪逃难,先有婆婆抚养,后有刘美结义,自蜀中到京城,这数千里逃难路,但是男子能生存下来,也没有多少,却让你一个纤弱女子活了下来;再有当年官家逐你出京,扔于荒郊,你何曾不是九死一生。大难不死……”钱惟演放缓了声音道:“小娥,上天留你性命,你绝不可轻贱了它。”

    刘娥倚在门上,怔怔地流下泪来,哽咽:“上苍纵留我性命,又有何用。皇上旨意,斥我为妖女,逐我出京城。我此生与三郎永无可能再在一起,我还能有什么机会?”

    钱惟演深沉地道:“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,就算是皇上的旨意,又怎么样?难道你真的认为,没有机会更改了吗?”

    刘娥一惊:“怎么更改,难道还能有谁叫当今皇帝收回成命?”

    钱惟演冷笑一声:“当今皇帝固然不能收回成命,可是如果是下一个皇帝呢?”

    刘娥大惊,不由地打开了门当面问钱惟演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门外,钱惟演一身白衣沐在月光里,他手中执着一支玉笛,静静地看着刘娥:“人生永远都会有转机,没有人可以真的活一万岁。当今皇帝年事已高,而你和襄王,却还年轻。”

    哪怕是平地忽然一声霹雳,也没有钱惟演这轻轻的一句话更令人震惊,刘娥看着他,只吓得双脚发软,她便是连想,也不敢去想这一点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等待、忍耐!”钱惟演看着她道:“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,你要保护好自己,不能让襄王去触怒皇上,不能因此而让你被发现。帮助襄王,去得到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力。”

    刘娥全身颤抖,眼前仿佛有一道她从未见过的门,在向她打开。全身的血直涌上了头顶,自己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。

    刘娥咬牙支撑起身体,站得笔直:“你说,我们……能做到吗?”

    钱惟演转回身,凝视刘娥:“你在蜀中逃亡的时候,也没想到有一天,能和皇子相爱吧?”

    月光映得刘娥的脸一片惨白,她想,她甚至连自己能不能活,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她没有说,可钱惟演看出来了,问:“那你现在呢?”

    刘娥的恐惧终于渐渐消失,深吸一口气,站直身子。是,她连死都不怕,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。

    她敛袖向钱惟演行礼:“多谢惟演教我。”。

    她看着钱惟演,上前两步,走近了定晴一看,心头大震。钱惟演的一身白衣,竟是孝服。她惊骇地指着钱惟演全身素孝:“钱大人,你、你这是……”

    钱惟演神情悲怆:“先父吴越国王,于三日前入宫赴宴后,身患急症,已经——仙逝了!”

    刘娥整个人怔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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