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晋祠风云-《天圣令(肆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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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原来是杨媛和少数几个大臣,却在献祭偷暇看了看这圣母殿的布置。

    但见大殿两边是四十二个侍女塑像。她们或梳妆,或洒扫,或奏乐,或歌舞,或奉饮食,或侍起居,或捧文印翰墨等,或口有情,或目有神,或耳耸立,或脚跟踮起,形态各异,形体丰满俊俏,面貌清秀圆润,眼神生动,衣纹流畅,巧夺天工。

    真正令众人惊异的是,这一座圣母殿令人好生熟悉,这明明是晋阳城郊的晋祠,却令人熟悉到如同进了东京汴梁城大内皇宫中的崇徽殿。

    虽然于香烟燎绕中虽难细观圣母面容,可那凤冠翟衣,却绝对不是周代的衣饰,而更像是本朝衣冠,准确地说,是当今太后的大礼服,今年太后大寿就穿过这样的大礼服。而周围这四十二个侍女像,其中的数名侍女,正就站于太后身侧服侍着。

    祭完圣母殿,太后在晋祠周围略走了走,看了看难老泉,但见日已渐有西斜之势,便还驾回晋阳行宫。

    而这一夜的晋阳行馆,注定是不平静的。

    华灯初上,宰相吕夷简和副相范雍对坐,桌上饭已冷,菜已冰,却是毕毫不动,两相皆是无心饮食,表情忧心忡忡。

    良久,范雍才道:“吕相,今日您也看到了?”

    吕夷简沉重地点了点头:“范公说的是今日的晋祠之事吧!”

    范雍强抑着道:“晋祠之中,不祭叔虞,却只有圣母大殿,如此喧宾夺主,岂非是——”

    “噤声——”吕夷简急阻止道,见范雍也警觉地收住话头,两人左右看了看,吕夷简才道:“范公,点到即止,老夫省得。”

    范雍点了点头,却听得吕夷简道:“叔虞的祭殿,却是有的,还在原来的地方,只是今日我等献祭,走到的俱是新修的地方。这圣母大殿一修,成了主线,便把叔虞祠落在角落去了。”

    范雍气得道:“吕相真是一派云淡风清啊,您今日也看见了,那圣母殿是圣母殿吗,那分明就是——”

    吕夷简点了点头:“是,整个圣母殿,便是把崇徽殿搬过来了,而且——”他压低了声音道:“除了圣母像和侍女像之外,还几样你可曾注意到?”

    范雍倒有点迷糊:“注意到什么?”

    吕夷简沉声道:“三样东西,一是前面的鱼沼飞梁、二是殿外围廊的结构、三是殿内的盘龙大柱。”他看了范雍一样,缓缓地道:“此三物皆非民间的庙宇祠堂宫观可用。”

    范雍问道:“那又如何?”

    吕夷简轻叹一声:“此三物唯有大内才能用得,范公,你还不明白吗,那名为圣母殿,实则是为太后建的生祠啊!”

    范雍张口结舌:“太后……建的生祠……”忽然跳了起来,吕夷简急忙一把拉住他:“范公,稍安勿燥。”

    范雍瞪大了眼睛看着吕夷简:“吕相,此刻您还坐得住吗,难道您还不明白这是何意?”

    吕夷简松了手,一字字道:“唐武则天,以自己为范本兴建卢舍那大佛,将自己化身神佛,而令天下百姓信奉如神。太后以自己为范本修圣母殿供奉邑姜,也是同理。”

    范雍看着吕夷简,只说得一个“你——”字,便说不下去了,只直直地瞪着他,期望他的下一句话。

    比起范雍现在的表情,吕夷简的表情简直可以说是淡然了:“契丹萧太后行再生仪、先帝为太子时祭庙告天、兴修玉清昭应宫和东封西祀,都是同理。”

    范雍气得无话可说,反而坐了下来,瞪着吕夷简道:“好,吕相,照目下看,您以为应当如何?”

    吕夷简笑道:“范公眼里的太后,应当如何做才是?”

    范雍理直气壮地道:“当年因官家年幼,太后暂为称制摄政,此是权宜之计。如今官家已经长大,太后当还政官家,退居宫内。”

    吕夷简叹了一口气道:“那只是我等一厢情愿的想法,远的不说汉代诸太后、唐代的武氏等执政,便是近的,那辽主尚算英明强干,年近四十,萧太后仍不还政,直至垂危方才撒手。”他看了范雍一眼:“难道那契丹就没个能臣强吏不成?说来容易做来难啊!太后她——进得不易,退就更难了!”

    范雍怔了半日,这才一跺脚道:“这次鲁参政没有来,若是他来了,必能犯言直谏,也能阴得太后!”

    “鱼头参政吗?”吕夷简嘴角浮起一个恍惚的笑意来:“所以他这次来不了啊,放心罢,以后有他进谏的时候!”他眼看着远方,声音也变得空洞起来:“如果我猜得不错,晋祠之祭只是一个序幕而已。一切,都才刚刚开始呢!”

    而此时另一边的行宫主殿,太后、杨太妃和皇帝难得地同桌吃饭。

    太妃杨媛只略动了筷子就放下了,赵祯见了忙问:“小娘娘敢是不合胃口吗?”

    杨媛看了看左右也不过均是心腹之人侍候着,笑道:“我倒不妨,我看官家也没吃多少,倒是太后今日胃口倒好。”

    太后却是知道,看了看桌面上的菜笑道:“我今日活动了些,开了胃口。想是今日的菜上得不好,你们倒都没吃多少。”

    杨媛性子一向爽利:“太后,我倒不是嘴馋的人,只是疑惑为何自出巡以来,每日都上的陈年菜谱?臣妾看着,也都是太后素日不太吃的菜,臣妾想既然出巡在外,虽然做不到如宫里一般,好歹已经备菜了,这菜单上用些心思也好啊!”

    太后看了赵祯一眼,见他斯文地笑道,向来大娘娘和小娘娘说话,他总是显得善解人意不多话的。也好,她这一番安排,也是为着给他看个样子的,因向杨媛笑道:“这菜谱是我特意叫张怀德帮着看了的,先是按着太祖太宗巡此的一些常用菜,再将那些贵重菜去掉,三则将我们姐妹和官家素日爱吃的菜也去掉。我知道不合你们胃口,好歹将就些,过几日回了宫再说。”

    杨媛吁了口气:“怪道呢,只是臣妾倒不明白了,若说是贵重菜肴,纵然是咱们用了驼峰熊掌,不过吃得几日,也算不得什么。再则又不上我们素日爱吃的菜,却是为何?”

    太后不答,却问赵祯道:“官家可知是为了什么?”

    赵祯自方才太后看他一眼,便在想着太后的用意,再听太后说出理由来,心里便有些底了:“儿臣愚见,记得母后当年曾说过,天子制欲,‘上有所好,下必兴焉’,因此贵重菜和所喜好的菜肴,都要撤掉。”

    太后点了点头道:“不错,在宫里或可随意些,到了外头,却要更加谨慎。官家说得不错,上有所好,下必兴焉。外巡一次,已经很伤地方民力了,妹妹单看我们几个不费什么,却不知道我们开了这个例,下头的官员指着这个名义要东要西,这可就不可计数了。一两只驼峰熊掌算不得什么,若是成了例跟风要着,那得要杀多少只骆驼熊罴?再说宫中喜好,更是禁忌,凡有所好,必有所弊。下头的官员们钻尖了脑袋,想要知道我们喜欢什么,不喜欢什么,都想着投我们所好,以取巧弄鬼。在宫中我们深居大内,或可禁得住,在外头则若不谨慎些,却是容易成弊了。”她看着赵祯道:“身为天子,一言一行当谨慎处事,则不为臣下所乘。”

    赵祯忙道:“是,儿臣多谢母后教训。”他想了想,道:“那么日间大宴中,母后每样菜都吃了一两口,却每样菜都不多吃,也是这个道理了。”

    太后点了点头,杨媛却上了心事,看着赵祯叹道:“阿弥陀佛,爱吃的不能多吃,不爱吃的也不能不吃,原来身为一国之主,当真是辛苦得很。官家啊,你也早点懂事,多为你母后分忧啊!”

    太后看了杨媛一眼,眉稍微微一动,却不动声色地笑道:“妹妹真是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,一会儿还把桢儿心肝儿啊的抱在怀里当小孩,一会儿又恨不得拨苗助长,风吹吹就能顶着天。”

    杨媛眼神微一闪烁,笑道:“可不是,我就是这么说风就是雨的性子,权当我没说罢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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