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皇家母子-《天圣令(肆)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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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皇帝得她安抚,顿时把方才的惶恐换成了急于将功补过,忙道:“母后,我这就去看书去,这几日都拉下功课了!”
刘娥拉住了他,笑嗔道:“这可是矫枉过正了,功课再要紧,要紧不过你的身子去。不注意忌口是不应当,难道病着了不休息,就是好事不成?”转头吩咐道:“小文子!”
延庆殿内侍领班阎文应连忙上前,刘娥吩咐道:“好好照顾官家!”
阎文应领了小皇帝去了后殿休息,刘娥这才对杨媛道:“妹妹,你随我来。”
杨媛方才失口对皇帝称“我儿”,又出语对太后有埋怨之意,偏生却被太后听见,却见太后只是教导小皇帝,并不对她说话,心中更是惴惴不安,随着刘娥出了延庆殿,走入崇徽殿中。这一路来,便是脑中转了千百念头,心中暗悔不已,不知道方才如何鬼迷心腔,把平时私底下叫的一声“我儿”竟然在延庆殿中叫出了口,还居然让太后听到了。
刘娥是皇帝名义上的生母,名正言顺的嫡母,有名份有地位有权势,这一重母亲的身份天经地义坚不可摧。而自己虽然多年来抚育皇帝,却只是代为抚育的名义,但是这庶母养母的身份,却是脆弱无比。
她素来也很明白,自己能得小皇帝称一声母妃,叫一声小娘娘,坐上仅次于皇太后的皇太妃宝座,执掌后宫生杀予夺远胜同侪,凭的就是刘娥与她的特殊友情和对她的信任而已。因此她当年奉命代为抚育小皇帝时,便深深明白,她绝对不能有负刘娥的友情和信任。多年来她一直在小皇帝面前,处处以刘娥为重,绝对不让自己和身边的人,让小皇帝感觉到任何有对刘娥的负面情绪和言语,教导小皇帝处处应以母后为尊,对母后要孝顺听话,不可违逆母后的心意,不可顶撞母后,不可惹母后生气;要鼓励他好任何一件事,也是为了讨母后喜欢;刘娥对小皇帝的任何关切爱护举动,也都要提了又提,务必要让小皇帝感觉到母后对他的爱意……
她这么做,一方面是感激刘娥对她的怜惜关爱提携友善,而另一方面,却也是她这个养母得到的好处太多,后宫妃嫔自知不能与刘娥相争,但对于她这个位置,却不免有取而代之的企图。太多的后宫妃嫔们,愿意比她更殷勤地奉承太后,愿意比她更尽心尽力地代太后抚育小皇帝,无数回明示暗示自己可以做得比杨媛更好更合太后的心意……
这么多年以来,她都做得很好,很让太后满意,太后更能看出她是真心疼爱小皇帝,真心敬重自己,而付于她更多的信任和友谊。可是,这一切全让她自己给毁了。
刘娥算得上是个宽厚仁慈的人,可是杨媛跟随她这么久,也知道她也有数片逆鳞是不可违的。丁谓就曾经违她一片逆鳞而被贬崖州,而她与小皇帝的母子名份,则是她另一片逆鳞。
今日自己之言行,实是犯她大忌,万一就此生下嫌隙,保不住其他觊觎的妃嫔们今后大作手脚,实是大患。心中越想越是不安,跟随着刘娥进了内殿,见如芝带着其余人等退了下去,知道刘娥要单独对自己说话,便先跪了下去道:“今日臣妾做错了事,请太后责罚。”
刘娥方在想如何开口,见状一怔,忙拉着杨媛道:“妹妹何必如此,你且起来吧!”
杨媛连忙告罪起身,刘娥又命她坐下后,才叹了一口气道:“妹妹,你我姐妹这么多年,我还不信任你吗?你不过是太宠着桢儿了,才会这般说错话,我哪会为这么一句话,而伤了我们姐妹之情呢!”
“只是……”刘娥的神情有一丝恍惚,似飞到了远处,也不过一瞬间功夫,便回过神来,幽幽地道:“桢儿是我盼了二十多年,才盼来的儿子,你不知道,那二十多年里,我盼他盼得有多苦。他是我的儿子,他是我和先皇的全部心血啊!”她以袖掩口,眼泪却不禁落了下来。
杨媛连忙递上丝帕,不安地挪动一下身体道:“姐姐!”
刘娥将丝帕掩面,一动不动,好一会儿才拿下丝帕,神情已经略为安定下来,才道:“妹妹,你只道你自己疼爱桢儿,却不知道我疼爱桢儿之心,更甚于你。倘若桢儿不是皇帝,我只会比你更宠他,哪怕宠坏了他呢,也有我这个做娘的替他张罗一辈子。可是……”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看着杨媛道:“桢儿是皇帝,桢儿的一言一行,关乎着天下福祉,大宋的万年江山。从来慈母多败儿,你这般宠着他顺着他纵容着他,我要不再严着他管着他,桢儿要是纵容坏了,就是祸害了天下,祸害了大宋的万年帝业。到时候,你我有何面目以对天下,以对先帝呢!”
杨媛心中大惭,忙跪下道:“姐姐,是我错了,我不应该见识浅薄,只晓得宠爱孩子,却不晓得大局为重。”
刘娥含泪笑着拉起杨媛道:“妹妹,你一直都做得很好,也把桢儿教得很好。桢儿这么乖巧听话,我实在是很感激你这些年对桢儿付出的一切。”
杨媛站了起来,小心翼翼地道:“姐姐,我知道了,今后再不敢宠着桢儿了。”
刘娥拍拍杨媛的手笑道:“不,你就这样很好,还是依旧宠着他吧!”她轻叹一声道:“桢儿还是个孩子啊,就算在人前要做出皇帝的样子来,我又要管着他,可还总得有个地方,让他无忧无虑,让他任性撒娇,得有个人让他像个孩子似地被宠着惯着吧!否则,孩子也过得太苦了,我也心疼啊!”
杨媛含泪含笑道:“姐姐,我明白了,我知道该怎么疼桢儿了。”
刘娥点了点头,才问道:“方才你送菜给桢儿,你自己可用过膳了?”
杨媛不好意思地摇头道:“还没呢,本准备桢儿用过膳之后再——”
刘娥道:“我也尚未用膳,你就跟我一起用膳吧!”看了杨媛一眼,摇头道:“一听说桢儿上一顿没吃好,就巴巴地弄了好菜,自己也没吃先送给来给他吃。你呀——”
杨媛伶俐地接口道:“我呀,慈母多败儿嘛!”
两人相视哈哈一笑,一天阴霾顿作烟云散!
两人用过午膳之后,杨媛告辞而去。出了崇微殿又到延庆殿看了一回小皇帝,见他已经安睡,这才登上辇车回自己的保庆宫。
辇车将行,忽然杨媛身边的尚宫倩儿咦了一声,杨媛探出头来问道:“倩儿,怎么了?”
倩儿神情微变,立刻恢复正常,笑道:“没什么,刚才仿佛看到那边有个人,眼熟得很。”
杨媛哦了一声,问道:“是谁?”
倩儿欲言又止,道:“没什么,想是太后宫中的侍女,怪不得眼熟呢!”
杨媛嗯了一声,放下帘子道:“回宫。”
眼见杨媛的车驾一行走远了,自宫巷中慢慢地走一人,默默地看着延庆殿,看着皇帝所居之外,但是她只能看到屋顶,看到飞檐,看到宫墙,却看不到皇帝。
她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,站了许久。
也不知道站了多久,眼见日渐西斜,她这才叹了一口气,慢慢地转身欲回宫去,忽然啊地一声,怔住了。
她的身后竟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人,带着哀愁与怜惜的神情看着她。
她不禁浑身轻颤,好半日才挣扎着说出话来:“戴姐姐也在这里?”
戴氏是真宗还在藩邸时纳的妃子,曾为真宗生下过三皇子,大中祥符六年封为修仪。但见戴修仪轻叹一声:“李顺容,可否请我到你宫中喝一杯茶?”
李顺容惊骇莫名,一时竟反应不过来,只怔怔地依着戴修仪之言,梦游似地随着她回到了所自己居的仪凤阁中,这才回过神来,勉强笑道:“今日好巧,竟遇到姐姐。一直敬仰姐姐,难得姐姐今日有机会来我这里。”
戴修仪行了一礼,道:“你位份在我之上,是我失礼了。”
戴修仪早年生子,但位份却一直停留在贵人,直至刘娥封后,升迁诸后宫,这才为修仪。当时李氏才是崇阳县君,但她乃当今天子生母,虽然秘而不宣,但当今太后却也没亏待她,这些年一路升迁,先为才人,后为婉仪,当今天子继位之后又封为顺容,便一步步越过后宫诸妃嫔。如今位份只次于杨太妃与沈德妃之下。杨太妃是天子养母,沈德妃当年有中宫之望,除这两人之外,便是李顺容。
只是李顺容虽然身居高位,但却一直怯懦畏缩,见了比她位份低的妃嫔们,也是恭敬异常。
戴修仪见她如此,轻叹一声:“我站在那里,看着你好一会儿了。”
李顺容正亲自捧了茶送来,听得此言心中大惊,手一颤,茶盅掉在地下摔得粉碎,跌坐在椅子上,吓得脸色惨白。
戴修仪反而亲自倒了杯茶递给李顺容,安抚道:“妹妹别怕,我并无恶意,咱们只是随便说说话罢了。”
李顺容喝下了手中的茶,这才缓过气来,看着戴修仪,本能地警惕地道:“妹妹愚昧,不知道戴姐姐今日为何而来?”
戴修仪叹了一口气,道:“妹妹,我真是好生羡慕于你啊!”
李顺容啼笑皆非,她心中苦如黄莲,何来被人羡慕之处,想到这里,不由地苦笑一声,神情凄然。
戴修仪察言观色,道:“妹妹以为我在跟你客套话吗?其实这满宫妃嫔算起来,我们皆不如妹妹你的福气啊!”
李顺容怔住了:“我的福气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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