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14 别演了(六千字大章补更)-《长安好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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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常岁宁送郑潮离开,元祥带人不远不近地跟着,方便二人说话。

    此地为崔璟临时办公之所,人员简单但防守森严,一路除了巡逻的玄策军外,再未见其他身影。

    郑潮向常岁宁道了谢。

    世人皆知是他“大义灭亲”杀了郑济,但无人知晓,这一切要从这位宁远将军与令安一同出现在他面前,她问出的那句“郑先生会杀人吗”开始说起。

    从那时起,郑氏族人及洛阳士族后人的存亡命运才得以改变。

    “将军此恩,郑某此生铭记。”郑潮在一条青石小径上向常岁宁抬手施礼:“日后宁远将军如有用得上郑某之处,郑某绝无推辞。”

    常岁宁将人虚扶起,面上带笑:“郑先生客气了。”

    客气归客气,但她真的太喜欢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客气了。

    纵观前尘,凡是与她说出“如有能用得上某之处”这句话的人,抱着不宜辜负的心思,她多多少少都用上了。

    她毕生致力于与人结善缘,究其根本动机,便在此处了。

    对上少女眼中真切的笑意,已经立夏的正午时分,郑潮却无端觉得后颈有一丝丝发凉。

    他下意识地便问:“此地事了,不知宁远将军接下来要去往何处?”

    常岁宁继续往前走去,边答:“不日将奉旨回江都与家父会合,清剿徐正业在江南各处的余党。”

    这本是水灾出现前便定下的计划,只是因为这场水灾而耽搁了。

    徐正业的残部不仅在江都扬州,还分散在金陵江宁等地,当初常岁宁与肖旻带兵设伏于汴水,给常阔留下的兵力并不多,且此次水灾多少也影响了江南一带,故而江南之地的收复尚未能完成。

    “徐正业已死,中原与之勾结的士族也已流散,平定江南,不过是早晚之事……”郑潮道:“只是经此一难,江南之地受创严重,不知是否还能恢复到从前模样了。”

    也不知这纷乱的世道,接下来是否会留给江南喘息养伤的机会。

    徐正业起事之初,第一刀便落在江都扬州,故而扬州的官员大多遭徐正业所屠,扬州大都督府长史,刺史等职位皆空悬——

    此刻的扬州如重伤的巨人,巨人虚弱之际,总是更容易遭来欲趁虚而入的兽群觊觎。

    故而在郑潮看来,待收服扬州之后,由何人来接任这些要职,其人是否有重建这片土地之心,能否有守得住这片土地的能力,这对遍体鳞伤的江南来说至关重要。

    郑潮拿感慨的语气,说起记忆中的江南,那里四季如画,繁荣安定,文气昌盛。

    他最后道:“郑某少时记忆中,最向往喜欢的去处,便是江南了。”

    常岁宁微转头,看向江南所在方向,含笑道:“我也很喜欢那里。”

    少女的语气很随意,但却带给郑潮一种她口中的“喜欢”,和他口中的“喜欢”,完全是两种意思的感觉。

    郑潮下意识地看向常岁宁,见她神态,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。

    他的喜欢,是“此物甚妙,我很喜欢”的喜欢。

    而她的喜欢,更像是……“此物甚妙,我很想要”的喜欢。

    这个微妙的感知让郑潮心中响起了一声警钟。

    此刻,又听对方道:“日后如若江南恢复安定,郑先生可前去讲学作客,届时我来招待先生。”

    作客?

    招待?

    这分明是主人家的口吻吧?是吧?

    郑潮心中的警钟“咚咚咚咚”敲得太快,已经开始冒火花了。

    若说方才她还只是“想要此物”,此刻这句话则像是拎了只麻袋,已经开始把东西往麻袋里填了!

    见他不说话,常岁宁看过去:“郑先生?”

    郑潮内心打了个激灵,回过神来,露出一个笑:“……郑某必不失约。”

    常岁宁也与他一笑。

    四目相对,郑潮心思百转,忽然想到方才在外甥房中见到的那位常家郎君……难道说,常家也有在这乱世之中分一杯羹的心思?

    可这位宁远将军看似行事张扬,却绝非粗心大意之人,若果真有此心思,为何要透露给他呢?

    是想事先铺垫一下,日后方便拉他入伙?

    郑潮疑心间,只听身侧之人拿谈论天气的语气问道:“之后天下大势,先生如何看待?”

    她的语气寻常到,好似在问“你猜明日是晴是雨”。

    刚保住一条小命,还未捂得很热的郑潮,抄着衣袖下意识地看了眼左右,才敢叹息一声,道:“……乱势已起,而当今圣人只顾守权,行事激进……自然,天子弄权,从不为错,圣人以外姓女子之身称帝,若无激烈果决之手段,不足以稳固皇位。”

    “然而,天子只顾弄权,又有何人来守天下太平之道。”

    圣人自登基之初,即在以镇压为目的,不停地清洗异己,斩杀不易掌控的藩王武将,以真真假假的罪名屠杀宗亲,斡旋于诸方权势斗争之中,一切政令皆以稳固皇权为先。为固皇位,她做了能做的一切。而此等手段之下,利弊都很明显。

    利在于,她的的确确稳居皇位足足十三载,如此局势下,纵换作李氏血脉也未必做得到。面对政治斗争,她警醒且果决,在郑潮看来,这是值得钦佩的。

    而弊端则在于,其诸多举措之下埋藏的隐患,注定终有爆发之日。

    其拔除士族根基之举,则在加剧这场爆发。

    郑潮心中忧虑:“所谓士族之乱,只是其一……道州有农者起义,各地藩王早有异心,更有异族虎视眈眈。”

    但只是这其中之一的士族之乱,已让朝廷焦头烂额,各处空缺难以接手,各地反扑难以平息善后,以致政令难通了。

    政令不通,便如洪水堵塞,随着累积,终有冲垮堤坝之危。

    郑潮摇了摇头,沉疴难愈,大势所趋,或许已非那位帝王之力可以扭转,他并不看好接下来的局势。

    “如若天下必将破乱,便只盼着破后而立,可有人尽快将此乱势聚合,使天下归心,救这天下百姓于水火。”郑潮真心实意地道。

    于百姓而言,这江山是谁的不重要,百姓能过上安定的日子才重要。

    而今,他也只是这芸芸众生百姓之一而已。

    听得此肺腑之言,常岁宁口中之言也愈发大胆:“可使天下归心者,郑先生心目中可有人选?”

    元祥等人在后方八步开外处,二人所谈话题固然危险,声音却很低,常岁宁松弛的语气之下,是确保无人可窥听的警惕。

    郑潮笑了一下,摇头:“郑某困于荥阳已久,无识人之机,不敢妄断。”

    常岁宁也笑了笑:“那先生此番讲学游历,便是个好机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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